“我不是这个意思，”叶生花撩了撩头发，换了种说法：“你和两位沈队长，还有云先生和万先生，你们应该都是在末世开始后不久就进化出了异能的吧？我猜，最多不超过两个月。”

云飞扬和万锋对视一眼，“你怎么知道？”

叶生花耸耸肩，“很好分辨。在你们身上都有一种自信，一种只有自身具备特殊能力才会有的自信，好像不管是在末世中生存也好，和其他幸存者打交道也好，你们都笃定，有足够的实力和筹码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对你们来说，异能早就是种稀松平常的东西，仿佛与生俱来，也因此在遇到普通人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将他们纳入被保护者的范围，比如方舟你对丁珰父女。”

“这又不是什么缺点，难道愿意保护别人还有错了？”刘方舟小声嘟囔道。

叶生花反问：“但如果有选择，谁愿意一直被视为需要保护的弱者？你们愿意保护普通人的确值得赞扬，但你能保证所有异能者都这么想这么做吗？”

人类总是很容易忽视自己享受到的特权，末世前的男性如此，末世后的异能者也如此。从第一个幸存者进化出异能受人敬仰开始，就注定了异能者和普通人之间的地位是不可能平等的。

“你们被异能者指着鼻子骂过废物吗？你们被异能者鄙夷过唾弃过，看你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团浪费食物和资源的垃圾吗？你们有没有经历过被异能者完全掌控的恐惧，对方拥有着你根本无法抵抗的力量，只要动一动手指，就有可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们有没有被当成低等公民对待，为了活下去，只能出卖尊严，身不由己？”

“如果没经历过这些，恐怕很难想象普通人对于异能的渴望到底有多强烈。”

叶生花的语速不快不慢，音调也没有多大起伏，但众人从中听出了许多内容。

刘方舟试探着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进化出异能的？”

“很迟。”叶生花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烟吸了一口，扭头吐了出去，然后道：“遇到你们的时候还不满半年。而且我跟丁珰他们一样，也是应激进化，刚进化的时候没控制住，杀了不少人。”

刘方舟就有点不好再问了。但叶生花却好像来了兴致，弹掉一截烟灰，勾起红唇笑了笑：“诸位想听我的故事吗？”

刘方舟回头看了看沈十安，咽了咽口水：“……如果方便说的话。”

“那有什么不方便的，正好咱们相识这么长时间，你们的来历我连蒙带猜也知道得差不多了，但我还没对你们交过底呢，反正现在有时间，你们想听那我就说。”

树林间有片草地，草地上有块大石头，叶生花坐上去，将烟蒂碾灭，然后又点了一根。

“我的故事其实也不复杂。我呢并不是云川本地人，老家在北边。因为工作原因，末世前大都是天南海北国内国外到处飞。病毒爆发的时候我跟着剧组正好在云省境内拍戏，因为要去深山采景，路不好走，那天去的人不多，加上导游一共也就二十来个，感冒的工作人员和艺人都没去，所以病毒到底是什么时候爆发的我们根本不知道，直到从山里出来才知道出了大事。”

“我们的运气其实真算不错，一行二十多人没有一个变成丧尸，出事的时候又远离人群聚集地，更妙的是，当天晚上就有两个人进化出了异能，一个是服化助理，一个是场务，都是力量型，轻轻松松就能抬起一辆汽车。在他们俩的带领下我们回到了宾馆，折了几个人，又救了不少人，最后大概一百多人困守在宾馆里等待救援。”

“刚开始还好好的，幸存者大部分都是剧组里的人，彼此都认识，相互加油打气，一起等待救援；后来电停了，围在宾馆外的丧尸越来越多，食物越来越少，救援又一直不见踪影，然后就乱了。”

叶生花夹着烟狠吸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吐了出来：“第一个被杀的是导演，因为那两个异能者说导演不够尊重他们；第二个是女主角，说她平时太傲，不把工作人员当人看，没有直接杀，断断续续折磨了好几天。再然后就很随意了，以前不尊重他们的，不够听话的，看起来不顺眼的。不是没人想反抗，但是怎么反抗呢，人家一只手就能把你的头骨捏得稀碎，轻轻一推就能把你扔出十几米远摔个半死，怎么反抗？”

“当时剧组里有个小男孩儿，童星，十一岁，特别漂亮，在戏里饰演我的小徒弟，从小捡回来养大的，跟儿子差不多，戏外的关系也不错。他妈妈一直跟剧组陪着，但是运气不大好，末世刚开始就变成了丧尸，所以照顾他的责任就落在了我身上。”

“孩子太小了，整天哭，尤其是宾馆里乱了之后。我就告诉他，不要怕，除非我先死了，要不然他肯定不会有事。这话说完没多久那两个异能者就找到了我们，说是食物不够，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停，必须削减无用人员。小孩子干不了重活，不会杀丧尸，吃得还多，实在是个累赘，要么被清理掉，要么就用其他方式作出贡献。”

“我当时是真准备跟他们拼命的，反正都末世了，死就死了。但就是那么巧，一队异能者到城里搜集物资，包括我和小孩儿在内的三十多名普通人都被当成了战利品带回了云川基地。然后被卖进了一家娱乐场所。”

“像我这样的演员，末世前还算知名的明星，长得又好，在娱乐场所里是最受欢迎的。那个小孩儿也一样。如果是自愿在里面工作的还好一点，最起码能辞职，有权利拒绝，但像我们这种被卖进去的那就惨了你们应该还记得我说过云川基地里是有奴隶的吧？好在那家娱乐场所的老板算是我的粉丝，对我还算照顾，就这样过了半年。半年后异能者组织火拼，领主变更，老板易主，小孩儿撑了半个月不到就死了，两天后，我在一场交易里应激进化出了异能，没控制好，将来店消费的异能者屠得干干净净。”

“基地里杀人犯法，本来是要被枪毙的，但我的异能比较争气，刚进化就是三级，管辖那块地盘的异能者组织头领跟我达成了一则协议，说一命换一命，我杀了八十九个人，等帮他杀满了八十九人，就能恢复自由身。我多杀了几个，包括当初卖了我的，还有折腾小孩儿的。全杀完之后就离开了云川。”

最后一句话落下，众人沉默良久。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因为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叶生花吸完第四根烟，将烟蒂扔到地上，用皮靴的靴底碾了碾。然后对刘方舟道：“所以你看，对于这些从底层挣扎出来的、应激进化出异能的人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心理，我再清楚不过。权力会让人上瘾，力量更是如此。异能者在末世中本来就是有特权的，这种特权在山城里更加极端更加明显。你也说了，那些进化出异能的教民都是九死一生才活了下来，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他们会放弃唾手可得的特权不要吗？我不是说他们会保留受洗仪式，但这样一个地形封闭的地方，只要光明教的幻觉不被打破，他们就是能统治数万人、至高无上的当权者。所以关于钟翰和神域的真相，我不认为他们有任何一个人会选择公布出来，包括丁珰。”

这一次刘方舟没有反驳。

沈十安看了他跟叶生花一眼，说：“我们也多留一天，明天再走。”

翌日上午，瑞宝振翅而起，借助云层的掩护带着六人在城市上空盘旋一周。

半晌之后，叶生花和刘方舟同时放下了望远镜，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神域外的那道城墙又升起来了。

一边是异能者，一边是普通教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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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宝起飞后没多久，沈十安问叶生花：“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叶生花正拽着瑞宝的羽毛闭紧双眼，闻言将眼睛眯开一条缝，瞥见下方火柴盒大小的城镇后又迅速闭上：“我还没想过，不过天大地大去哪儿都行。”

唯一麻烦的就是沈十安答应给他的几千条烟到底该怎么运走。唉，这可太愁人了。

“有兴趣跟我们一起吗？”

叶生花表情一顿，将眼睛眯开一半：“你说真的？”

沈十安点点头。

“我以为你们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藏身所在。”

“的确不想，所以如果跟我们一起走的话，你身上那条咒语暂时还不会解除。”沈十安顿了顿又道：“而且你需要知道，我们的仇家不少，随时都有可能被追杀上门。”

叶生花笑：“说得好像谁没有仇家似的。如今这个世道，哪怕日行一善天天做好事，不也照样会被人惦记着晶核。”

他闭着眼睛想了想，然后道：“你既然问了，那我也就实话实说：我很有兴趣。你们实力强，人品不错，行事作风也合我的胃口，更不用说还能保证远超平均水平的生活质量，加入你们肯定比我独自一个人过得好。”如果真没兴趣，他之前也就不会主动交底了。

但有兴趣归有兴趣，叶生花非常明白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我的能力的确不算弱，可应该也没到足以让你们放下警惕暴露藏身之地的程度，这就意味着你们应该还有其他需要我的地方如果沈队长不介意，能透露一下这种需要究竟是什么吗？”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沈十安并没有隐瞒：“这件事其实是棠颂和林阮提议的，让我尽可能带着你一起回去，之所以对你发出邀请不是因为我相信你，而是因为因为我相信他们。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对你感兴趣，我猜测应该是和你的异能有关，可能存在着某种特殊的研究价值。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我的队员们更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叶生花倒不担心这个问题，他从黑眼圈身上见识过咒语的威力，假如真想对自己做什么沈寻早就能做了，况且这一行人对于其他人的晶核明显没有兴趣，他们在博物馆里杀了那么多红袍异能者，一颗晶核都没吸收，光凭这一点就值得自己信任。

所以他又睁开眼睛，和沈十安对视半晌，然后点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叨扰各位了。”

刘方舟带头欢呼：“欢迎加入！”

少年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这时候已经将山城抛到了脑后。此次一行他跟叶生花也算是同甘苦共患难过了，尤其在斗兽场里，对方救了他好几次，所以对于这位新成员他十分满意。

自此叶生花由临时外援转编，正式成为利刃分刃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