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牙熊揉了揉小黑豆眼,坐在床上发呆,过了一会问:“你们都穿衣服……”

它看了看身上的毛,思考道:“那我这算是光着屁股吗。”

梁楚一言难尽地看了看它,好片刻没说话,反省自己刚才问的问题是不是和板牙熊一样缺心眼,幸亏没有别人听见。在床上久留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儿,智商会降低,下床开门往外一去,早晨的清凉空气扑面而来,睡意和傻劲都消散了很多。

这里虽然不是宁静偏僻的小村庄,但远离中心商圈,形式上也差不多少了。没有直冲云霄的高楼大厦,头上顶着蔚蓝晴天,院里种着几棵不知道是什么的树,远处的人家冒出丝丝缕缕的白色炊烟。梁楚没找板凳,在门槛上坐下。北洞门确实方方面面比不上南洞门,但浓浓的生活气息也是南洞门难以匹及的。

轻柔的阳光拨开轻纱似的薄雾,洒落一地金黄。

梁楚从大门口看向厅堂门口,在院子里扫荡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半空。一个白裙子的大姑娘坐在晾衣绳上,身体轻若无物,黑发披肩星眸如水,托着下巴,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四处乱转。

这就是终于活蹦乱跳了的会说话了的白裙子。

青稞道长端着脸盆出來,嘴上带着还没洗干净的牙膏白沫,踏出房门来看到晾衣绳上的白裙子,眉毛一皱两眼一瞪,张嘴就骂:“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啊,哪里有坐那儿的,成何体统,下来下来。”

青稞道长深谋远虑,在壮年之龄准备了婴儿房,几十年过去,到了花甲之年,别说大胖小子,连个媳妇儿也没娶上,阴阳先生哪里是什么正经工作呢,王胖王瘦从小被他收养,妥妥的两个拖油瓶。老光棍带着两个小光棍,得过且过的,王胖王瘦长大了天天顶嘴,另外两个没那个胆子。前段时间把白裙子放了出来,正好撞枪口上,满足他那茂盛的爷爷心,常常语重心长:“爷爷是为了你好啊。”

白裙子也机智地顺手抱了大腿,张嘴就喊爷爷。

白裙子少一魂两魄,一魂在外面飘着,另外两魄不知道往哪儿去了。青稞道长施法把飘在外面的一魂招回来,从此木头人有了灵魂,然而少了两魄,这白裙子不知前尘往事,今年多大了户籍在哪里爹娘叫什么,统统不知道,她倒也想得开,说那我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说到这里就很奇怪,她不记得家住何方自己又叫什么名字,居然记得孙悟空。

白裙子很识得好歹,笑嘻嘻地跳了下来:“爷爷好啊。”

端的是衣袂翻飞,灵动潇洒。

一声爷爷哄得青稞道长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总算有个听话的孩子,一边表里不一的朝着蓝天白云翻了个白眼,漱漱口进屋去了。白裙子两手勾着晾衣绳,两腿弯起离地,轻轻巧巧地荡秋千,喃喃道:“当鬼也挺好的,不想当人了,当人怎么飞啊。”

沈云淮拿着牙刷牙杯过来,押着梁楚去洗漱,梁楚一边被推着走一边问:“那你爸你妈呢,不要啦?”

白裙子满不在乎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心里居然毫无波动……”

平房矮屋没有洗手间,梁楚蹲在树底下洗洗刷刷的刷牙,这时门口的木门被人一脚踢开,人还没进来外面传来一声狼吼:“臭丫头!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

梁楚咬着牙刷回头,王胖提着豆腐脑和油条大饼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往白裙子跟前一杵。

白裙子眨了眨眼睛:“没有啊,什么也没有做呀。”

王胖咬牙道:“你再说,你是不是找揍!”

一只拖鞋飞了出来,青稞道长骂道:“好好说话!你以为是跟王瘦说话呢?”

王瘦正好走出来,无语道:“敢情跟我说话就能这么没大没小了是吧,到底谁是你相依为命的徒弟啊?”

青稞道长一声不吭。

白裙子跟王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甩了甩头发:“你别这么看我,我是惩恶扬善去了,你不夸我横什么横。”

王胖说:“果然是你,那老太太正在门口骂街呢,我一猜就是你,你图什么啊,大妹子。”

白裙子说:“夸我啊?”

王胖幽幽地说:“想得美你,你把钱延贵怎么了?”

白裙子避重就轻:“让他泡了个冷水澡。”

王瘦走了过来,问的却是王胖:“她做什么了?”

王胖补充道:“是,是洗了个澡没错,洗完了绑成麻花辫光着屁股,扔在大街一晚上,脑门上还写了三个字:不孝子。”

白裙子道:“别血口喷人啊,我给他留了一条裤衩呢。”

王胖听不进去,恨铁不成钢:“你还是女的吗,问你呢,你是姑娘吗?怎么该着急的事情没见你着急,连自个姓啥叫啥都不知道,还净管闲事,人家老太太骂你呢!吃力不讨好,谁感激你了?再说了你就随随便便脱大男人衣服啊,以后谁敢娶你啊?”

“呸!”白裙子哼道:“反正我都死了,就算我没死我男朋友也得理解我,不然他想娶姑奶奶还不嫁呢。”

白裙子自诩女鬼中的豪杰,豪杰中的女鬼,劫富济贫、为民除害,收回了那一魄,自主意识什么的都有了,才知道这姑娘有多不让人省心。但是缺少主管记忆的两魄,所以现在还只能屈辱的在北洞门待着,别人还说不得了,谁要说她一句‘你添什么乱’,她马上不甘示弱反击你当我稀罕在你这破家呢!然后死赖着不走,她聪明得很,抱了青稞道长这根大腿,一声爷爷把青稞道长喊的喜眉笑眼。缺了两魄灵魂不稳,在别的鬼眼里就是一盘行走的好菜,很容易被盯上,一旦被抓住吞了壮大自身的能力,她就永世不能投胎。至于为什么找不到谁家死了小姑娘,只因为白裙子还没有死。虽说鬼吃不吃东西都没什么,她却一定要吃,活得跟个人似的,成天价的要北洞门烧东西给她吃,还会自己给自己烧纸钱。

简直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真该打一顿。

她原来的时候还欺软怕硬,出于本能的畏惧沈云淮,后来相处久了,发现就是看着凶不爱说话而已,然后就经常往这边来转悠。跟刚抱回家的小狗崽子巡视领地似的,连鸡窝也扫描了一遍。把小院逛完了开始往外跑,就在不久前发现隔了几条街的一户人家夫妻吵架,老公打了老婆,白裙子就伸张正义在别人家里装神弄鬼……啊不,她确实是鬼。那家的男主人是个爱喝酒的懒汉,半夜回到家来,看到一张血糊糊的鬼脸,吓得屁滚尿流,白裙子冷静地念台词我啊就是被家暴致死的所以痛恨所有打老婆的男人我为受害者代言,你再打你老婆试试我就把你带走!

一连闹了几天,最初谁也没想到是她,最后青稞道长出面把作孽的鬼揪了回来,真相大白吓了所有人一跳。那懒汉感恩戴德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还给了好几百块钱和一个猪头,是真的能吃的卤猪头。

王胖气得在她脑门上贴了三张定鬼符,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姑奶奶把离了三条街的远邻闹了个鸡犬不宁,不怕人家杀上门来啊。

白裙子就说太远了的我也不敢去啊。

王胖王瘦没搭理她,贴了定鬼符,手和脚像是被木头棍子穿了起来,硬邦邦的不能动,王胖把她搬到柱子旁边当假门神,本想扎扎实实定她两天,谁知这位女英雄凭着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一双眼睛找青稞道长求情,可着劲的眨巴眼睛。青稞道长转头就当了叛徒,把白裙子给放了。没能切切实实吃个教训,很快就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地开始犯老毛病了。

那户姓钱的人家在这一片都很有名,钱延贵家里就他一个孩子,从小溺爱到大,人到中年既不成器也不成人,很不是个东西,对家里长辈不敬不重。年轻的时候吃爸妈,结婚了游手好闲吃老婆,老婆受不了这遥遥看不到前景的苦日子,离婚走了,钱延贵继续吃爸妈,拿不出钱来就对老父老母非打即骂。不是没人抱不平,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没什么办法。

现在钱家老太太还在街头替儿子伸冤呢。

王胖气呼呼道:“你就知道惹事!”

这时青稞道长走了出来,爷爷是白叫的吗?

白裙子知过不改,青稞道长早就不计较了,挥挥手道:“你跟她着什么急?钱家没一个好鸟,也该给点教训,行了,吃饭吃饭。”

白裙子哼了一声,朝王胖做了个鬼脸,甜甜地拍马屁:“谢谢爷爷,爷爷真好啊。”

王胖木木呆呆愣了一会,难以相信青稞道长居然这么好说话,谁是亲生的谁是垃圾桶捡的一目了然,王胖转头也跟着叫:“爷爷,我也喊您爷爷。”

然后把揍了一顿。

梁楚刷完了牙,往嘴里塞了一根油条,像是在嗦面条,吃一点往嘴里咬一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揪下一小块给板牙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