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活不成了吧,打死一个赚一个。

她没能爬出多远,连第一次轻轻松松跑上去的山坡也没能爬到,鼓起的肚皮磨出一大块伤口,血肉里掺着泥土和草屑,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疼。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羊水破了,马上就要生产,当母亲的已经没有力气,村里的接生婆弃大保小,剖开肚皮取子,她疼极了,大张着双眼一声不吭,当孩子从肚子里出来,脐带还没剪断,她用积攒的最后一丝力气抢过孩子,干净利落地拧断了脖子。

硬骨头没有根,村里的乖媳妇生了孩子好好过日子,是有根的,可以得到家里人的爱护和温情,虽然不能出山回家省亲,但死了也该有个人收尸下葬。硬骨头属于少数,她不一样,走过这些人家都恨极了她,太没有眼色。她被扔在一个小山坡,连座坟墓也没有。

村里人指指点点,掐死亲骨肉的恶毒女人,然后敲打乖媳妇,看见了吧,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野狗在她身上嗅来嗅去,撕扯她的身体。一道虚影在旁边冷冷看着。

原来人还有这种死法,死的真不像个人。

来了大城市念书,却落个这样的下场,实在让人见笑了。

人生一世,草生一春,她这一生,来如轻风,去如微尘,生的不起眼,死的静悄悄,她来过世间一趟,连具全尸也没能留下。

她衣不蔽体,温热的身体慢慢变凉,伴随着大口咀嚼声,炽烈的阳光照耀在她血肉模糊的身上。这一刻,谁能想到她也是父母捧在手里的掌上明珠,也曾有过光芒万丈的前途无量。

镜面里的女人死后怨气滔天,化作厉鬼,这大概是她最冷静的时候。她杀了山沟里所有强/奸过她的恶汉,掐死了她生下来的所有孩子,吞噬魂魄让她变得怨气更重,鬼差跟在后面追捕,厉鬼东藏西躲,耐着性子等待,人贩子依然源源不断往这里输送被拐卖的、新鲜的女孩子,她把人贩一个个的绞碎,血路走来,背负的人命添了一条又一条,怨气越来越浓重,屁股后面执着招魂幡的尖头鬼差越来越多。

她回到她的家乡,这幅残躯败体怎么能让父母看到,她出生的时候,父母明明给了她完整的身体。她看到那些女人依然过着自己的幸福生活,何其不公,没人知道她们是杀人犯!

因缘镜渐渐流向透明,最后消失在空中。

厅堂里安静地一根针掉下来也可以听到,梁楚深吸一口气,屏气敛息,第一次庆幸这个世界有鬼魂,冤死的亡魂得以昭雪,不然老父母含着不甘死去,一生也没有找到女儿的下落。肇事者逍遥法外,一个个人模人样,谁能想到亲手将一个女孩子送进地狱。

后背忽然被人拍了拍,沈云淮提醒道:“吐气。”

梁楚长长呼吸,看向吴家父母,两人像是彻底怔住了,既没哭也没笑,像个木头人,面无表情,没有一点反应。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陈富。矮矮胖胖的男人扑通一声向吴家父母跪下,一边流泪一边膝行着过来磕头:“吴家姑娘,你受苦了!可你努力出人头地,不就是为了改善生活吗?你放了我们舒珊,你的父母我来赡养,我给他们钱,我让他们过好日子!你放了我女儿吧!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老年潦倒啊!害你的是那些人,你放她一马吧!”

陈富看向吴父:“同是为人父母,你理解我的心情吧?你要多少钱我都给,我不能没有舒珊啊!”

☆、 第70章 恶鬼的小新娘

吴林木然望着前方,一张脸黝黑脏污, 很难看得出表情, 他表情闪了闪。

陈富像是找到了突破口, 充满了希望问:“你要多少钱, 一千万!两千万!多少补偿我都愿意出!”

吴正芳低头看着地面, 竟然像是完全听凭吴林做主的模样。

梁楚心口抽紧, 上前一步正要说话, 小臂被人从后面捉住拉了回来, 一根手指比住他的嘴唇。沈云淮问:“你去做什么?”

“我去揍陈富一顿, ”梁楚捋袖子,小声而用力地说:“我也愿意赡养吴正芳的爸妈!”

沈云淮动作下滑, 牵起他的手握在掌心里,揉捏他的指肚安抚:“别慌,别添乱。”

梁楚猛地抬头瞪过去,不满到了极点, 沈云淮侧目看他:“这是吴正芳的人生, 你是她什么人, 以什么身份帮她做选择?”

梁楚忽然愣住,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长长叹了口气。

板牙熊担忧地问:“他们会收下钱息事宁人吗?”

梁楚沉默了一会:“我不知道。”

或许已经给出答案了,如果真的放心吴家父母,刚才又为什么会那么着急的想要蹿出去呢。生活环境不同、成长经历不同,注定价值观不同,他被养在傅家, 锦衣玉食长大,对钱没什么太大的概念,却也知道两千万不是一笔小数目,对吴家而言何止是一夜暴富,又是多大的诱惑。他们这一生可能也没有赚到两百万。

这笔钱可以改变一家人的生活,买到无数喜欢的好东西,享受舒服安稳的余生。

而死者已矣。

梁楚思索道:“没事儿,如果真的是这样,咱们以后自己报仇出气。”

板牙熊兴奋起来:“好,好好好!啥时候?”

“钱……”

吴林终于吐出一个字,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他脸上,等着他的反应。吴林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是没有感情的傀儡,抖着手摸出身上所有的前,最大面额的一百,最小面额的两毛,还有一大堆钢镚和钥匙,一股脑的劈头盖脸砸到陈富脸上,零钱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吴林情绪突然爆发,厉声大骂:“我们老吴家,不要这个卖女儿的钱,一分钱也不要!我瞎了眼了!畜生!”

谈判失败,陈富神色凶恶起来,发狠道:“吴正芳,我早就吩咐下去了,你敢动我的舒珊一根汗毛,我就拉你爹娘和她一起死!你自己掂量掂量,看值不值得!别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吴林浑然不惧,早不见了进门时唯唯诺诺的模样,悍然道:“滚你娘的犊子,正芳,你小时候我怎么教你的?!你让她给你偿命,你让她给你偿命!否则我和你娘今天就撞死在这里!!”

陈富愣了愣,被吴林的决绝无情骇住。

吴林低头看着女儿,粗糙脏污的手指摸向她的脸,他没有哭,只是双眼像是熬了三天三夜没有睡觉,布满了吓人的血丝,猛地一看仿佛在血海里泡过,吴林轻声道:“我的儿啊……爹娘老了,怎么活不行,咱们就争一口气,你想咋整就咋整,不用管我和你娘,这么大岁数了,爹娘啥也不怕。”

杨冬花擦了擦眼睛,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俺们家姑娘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娘早就知道,你做得很好,娘为你骄傲!”

吴正芳怔怔看着两人,大脑一片空茫,思绪纷乱,她张嘴:“我……这么多年了,我没回来,我不是……”

“你是,”杨冬花别开眼睛,眼泪又掉了下来:“你是娘生的,娘知道你是什么人,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杨冬花做了一记深呼吸,摸她身上的布料:“这身衣服很好看,正芳穿什么都好看。”

陈舒珊冷冷地站在一旁,冰霜敷面,看着别人一家团圆,看着父亲向她最是不屑的人屈膝下跪,苦苦哀求,他们穿着破烂的、打着补丁的衣服,坐火车甚至连坐票也舍不得买,天这样热,迢迢赶来,一途不知沾蹭了多少人的汗腥气。她的父亲,向这样的人下跪。

陈舒珊用力闭了闭眼睛,疾走向前,把陈富扶到椅子上坐下。她走到厅堂中央,看向吴正芳道:“你满意了吗?”

吴正芳终于看向她,两人对视,一样的冷,又一样矛盾的热,吴正芳声音沙哑:“我满意什么?”

陈舒珊冷笑:“明知故问!难道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我的下场有多凄惨,我的人品有多恶劣,你想报复我,你成功了!”

吴正芳一步一步逼近:“报复你,我想报复你?我想看到什么?”

陈舒珊毫不退让,直视吴正芳道:“你变成厉鬼回来,难道不是为了报复我吗?!”

吴正芳眼泪滚滚落下,她没有哭出声音,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陈舒珊:“我变成了厉鬼,我为了报复你,你以为我愿意?有人不当,谁愿意做鬼?!我想报复你……我想报复你……你说我一门心思想报复你,你陈舒珊算个什么东西!我的人生,我的人生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我的爸妈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待我们全家?!我幻想我的未来,上了大学,我会努力学习,我会打工,减轻父母的负担,每一个步骤我都揣摩过无数遍了!我从来没想过我会沦落到这个下场。你毁了我的人生,轻飘飘一句我是为了报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