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妇人一身得体的衣裙,看着眼前一群神魔鬼怪,又想到可怜未卜的女儿,一个字未说,先红了眼睛。

陈富话没出口,也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一刻,他们剥去了外在的所有身份,在儿女、在感情面前,高贵的人不再高贵,贫贱的人不再贫贱,都是平等的。

陈富看向陈允升,显然颇有顾忌,说道:“劳烦各位大师走来一趟,我身边这位,是南洞门的掌门陈允升先生,想必大家都听过他的大名,允升一直在跟进这件事,诸位有什么问题,可以向南洞门的弟子请教。”

陈富客气的碰了碰陈允升,免得得罪这位大师,随后又道:“在座的都是能人,请千万拿出本事和神通来,救救我的女儿,我只有舒珊一个孩子,谁能救得了她,陈家愿意出一千万。”

竟然比事先给陈允升的还多一倍。

一话既出,人眼变成了狼眼,熠熠发光。

王胖激动无比,一拍师父的后背:“青稞道长啊!”

王瘦道:“发了啊!”

其他人虽然激动,也没像他们表现出来的这么明显,远的没听见,周围的几个人看了过来。

王今科被胖子拍的身形一晃,手指敲敲桌面,皱眉文绉绉道:“孽徒,太不像话!为民除害乃是天经地义之事……钱财乃身外之物,有什么好激动的……”然后压低声音,“这话留到没人的时候说!”

王胖王瘦矜持起来。

中年妇人眼泪从两颊滑了下来,哑声求道,千万救救陈舒珊……那是他们两人的命啊!

简单说了几句,陈富把主场让给陈允升,让保姆把中年妇人搀了下去。陈允升接过主动权,朝旁边的弟子使了个眼色,弟子上前一步,介绍了这位陈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陈小姐命好,有令人羡慕的出身,她生在有钱有势的陈家,从小衣食无忧、要风得风,她没有兄弟姐妹,陈富只有这一个女儿,家里所有好东西都是她的,娇宠着长大。陈舒珊有令人羡慕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她顺风顺水,上最好的小学、最好的中学、最好的高中,也考上了重本,谈过几次恋爱。

她有父亲母亲的疼爱,有三两知己好友,一生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儿,她交了男朋友,对方家底殷实、门当户对,两人感情稳定,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就等结婚生子,安稳一生,没什么遗憾,比大多数人的命运好太多了。直到前段时间她出国旅行,回来便出了事。

这事儿最开始,是从一场梦开始的。陈舒珊接连三天,做了同一个梦,从机场回家倒时差,她从噩梦中醒来。她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便出现一双溃烂的、发臭的腿,她甚至可以闻到那股刺鼻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入睡做梦,她梦到她的双腿被剥去了血肉,露出惨白的膝盖骨,上面爬着白虫,在她的皮肉里蠕动,她看着她的腿是怎么样一寸一寸烂掉,化作白骨。

仅仅是梦而已,陈富疼爱女儿,看她脸色很差,听说这件事以后,便找人帮她看了看。起先所有人都怀疑是陈富惹出来的乱子,被报复了,或者是陈舒珊在出去旅行的途中,招上了什么邪煞东西,这些异常不都是在她回家以后才发生的吗?先从这两方面下手,给陈舒珊连着陈富一起,为父女俩一块做了一场驱邪的法事。然而症状并没有减轻,直到没多久后,陈舒珊身边的朋友也接连出现了类似的情况,比起她的梦靥,其他人甚至威胁到了生命安全。

这才知道根源不在陈富身上,陈舒珊走在屋里摔掉了牙,陈富连夜打电话给陈允升。天一亮,南洞门便来到陈家,一进门来,像是从炎夏走进深秋,扑面而至的阴凉气息,这股怨气重的无边无际,饶是陈允升经验丰富,待得时间长了,也被这股怨气感染的心情烦闷、暴躁。

南洞门有门规,人鬼殊途,见鬼杀鬼,没什么道理好讲。陈允升收了定金,在陈家大张旗鼓做了一场法事,糯米买了半车,碾碎,撒了满屋都是,屋里所有扫帚倒放,关空调开窗户,让外面大把的烈日阳光洒进来,足足杀了几十只大公鸡放血,在正午时分,阳气最重的时候起坛作法,过了二十四小时,将糯米洒扫出来。糯米有驱邪的功效,一时间屋里弥漫了糯米粉末的香气,随后又在屋里张贴伏鬼符。如此的大手笔,没什么鬼收不了。那两天陈舒珊果然安定无事,好好睡了一觉。

等到糯米清扫了,再往屋里去,那些令人心焦的气息一扫而光,南洞门收拾东西离去,本以为这事儿就算完了,谁知最后的尾金还没打到账上,陈富的电话火急火燎地打了过来。

从南洞门走后的第二天,保姆早起做饭,是在一楼的门口发现陈舒珊的。可怜的姑娘披头散发,她痛苦地趴在地上低低□□,扶起来一看发现睡衣前面满是红血,回屋掀开衣服,发现肚子抓了个稀烂,送去医院包扎,陈富调查出来监控,竟然是陈舒珊自己抓出来的血道。

陈允升接到电话,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从那以后,南洞门常驻陈家,每天都会留两名南洞门弟子看护陈舒珊,陈允升则另想办法。两名弟子尽职尽责守在门外,整整一晚,什么动静也没听见,次日保姆推开房门喊她吃饭,卧室里空无一人,到处寻人,在花园里找到了陈舒珊,看情况,应该是从窗户里把人拖下去的。

再往后便不再顾忌陈舒珊是个姑娘,直接在卧室近身护着。南洞门四名弟子,两班倒,片刻不离陈舒珊的身边,到了午夜时分,果然见鬼了。

偏厅寂静无声,南洞门弟子放了一段录像,画面闪了几下,屏幕里出现一座豪华奢侈的房间,可以看到窗外已是黑夜,但屋里一片明亮。陈舒珊早就不敢关灯了,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四名弟子再三保证不会离开她,陈舒珊精神差到了极点,熬了数天难以入眠,困倦的合上了眼睛。她的睡容看起来很平静,应该没有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灯一直亮着,四名弟子两人一班,一个瘦瘦高高的高竹竿和瘦瘦矮矮的矮竹竿守第一班,另外两个身材健壮,高的像个高冬瓜,矮的像个矮冬瓜,守第二班。

高竹竿和矮竹竿闭目养神,两个冬瓜弟子在玩手机,时刻不忘警惕地打量周围。

这应该是整夜的录像,进度条却快进了四分之三,到了午夜十二点换班,高竹竿守了几个小时,现在换了两个冬瓜,松了一口气,去外面上厕所。矮竹竿熬了半夜,躺在小钢丝床上休息,高矮俩冬瓜打起精神来,注意周围了片刻,没有什么异动,摸出手机拨拉。

这时突然听到一阵悉悉萃萃的声音,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高冬瓜还以为是高竹竿回来了,头也不抬道:“别忘了关门。”

玩手机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精神也格外专注,翻了两个网页没有收到回应,高冬瓜总算察觉到了不对劲的气息,一寸一寸地转过头去,瞳孔紧缩,五官扭曲成了麻花,饶是骁勇善战,依然忍不住变了脸色。

梁楚忍不住捏紧了板牙熊。

板牙熊差点没让他捏到升天,挣扎着爬了出来:“您就这么想失去您的熊猫宝宝吗!”

梁楚说:“我感觉我快瞎了。”

板牙熊脑袋上一直顶着蛋壳,内心没有一丝波动:“我不看鬼片的,而您会后悔的。”

屏幕上,并没有人走进来,而是爬进来一具尸体,瘫在地上像是一张被肥屁股坐过的烂柿饼,烂柿饼穿的破破烂烂,头发不知多久没有洗过了,草窝一样盖在头上,遮住了眉眼,看不清楚面容,乍一看去、仔细一看去,连男女老少都分不清楚,只看到一个长状物体。那具尸体慢慢地爬了进来,身后拉出一串长长的血痕,烂柿饼的身体烂的不成人形,被草窝遮住的眼里充满了不甘和怨毒,那具山河破碎、棉絮一样拼凑起来的身体爬到了卧室中央,烂柿饼和冬瓜竹竿对视。

外面又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打破了沉默,也惊醒了怔楞的竹竿和冬瓜,三个弟子抬起头来,盯住烂柿饼,那烂柿饼不知是有话要说,还是故意吓人,它张开了嘴,露出空空荡荡的口腔,它没有舌头,只能发出‘呜呜唉唉’的声音。三弟子骇然后退,嘶声道:“邪物!我们是南洞门弟子,别想再胡来!”

三弟子眼神不断瞟向还在沉睡的陈舒珊,似是要把她喊醒,烂柿饼很难看出来表情,发觉他们想做什么,烂柿饼张牙舞爪、姿势很不雅观的扑了上来,它的速度极快,在三人脸上吐了一口气息,那股黑气想必十分口臭,两三口就把南洞门弟子熏得摇摇欲坠,左歪右歪倒了下去,脸上发紫,呼吸已有些困难了。轻松简单地打发了南洞门弟子,杵在门口上完厕所回来的高竹竿看到这一幕,一口气没提上来,腿一软,靠着门板瘫了下去,翻着白眼晕过去了。

烂柿饼手肘着地,爬到床前,盯着陈舒珊看,从背后看不出它的表情,许久之后它转过身来,撑着床铺,烂柿饼想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像个人一样,扶着床慢慢站了起来。它站的不稳,哆哆嗦嗦的,微微屈膝。

见到整片的前身,这才发现烂柿饼是个开瓢的烂柿饼,肚皮翻开,像是难产而死的,她的膝盖骨被剜去一块,上面覆着一层血痂。

烂柿饼对着摄像头,慢慢抬起头来,梁楚浑身僵硬,感觉汗毛一根一根炸了起来。

突然有什么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眼前变得一片昏暗,随后耳边响起众人吸冷气的声音,王胖低声骂了一句:“操!这他妈什么东西!”

梁楚什么也没看见,眨了眨眼睛,睫毛刮动男人的掌心,随后伸手扒住了人工眼罩,往下面拉。男人手掌很大,拇指和中指扣着他的脸,单手捏住他的椅板,梁楚感觉颠了一下,连椅子带人转了九十度,被拉到沈云淮身前。

沈云淮放开手,同样正面对着他,膝盖抵着膝盖:“胆子不小,晚上还睡吗?”

☆、 第59章 恶鬼的小新娘

梁楚不乐意,感觉一个前阴阳先生的尊严受到了挑战, 不知道揭人不揭短吗, 生气道:“睡啊, 怎么不睡了, 我连你都不怕, 还怕这个?怕的人是你吧?”

沈云淮一怔, 低低笑:“是我小瞧你了。”

可不是小瞧了吗, 他没说假话, 他还真不怕他。

梁楚作出一个算你识相的表情, 这厢海口夸出去了,怎么还能怂, 只能硬着头皮、强行镇定地看向屏幕,画面已经静止了,烂柿饼的全身照换成了大头照,她像是爬到了镜头的前面, 一颗头颅大喇喇的摆在屏幕上, 进度条卡带了一般, 停住不动弹了。

梁楚就看了这静止不动的画面一眼,浑身通电了似的抖了一下, 看一眼沈云淮,沈云淮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好像什么都没发现。梁楚装模作样地摸了摸鼻子,那烂柿子饼蓬头垢面,看不清脸, 死状已足够吓人,但恐怖的不是她的长相,而是她的表情。

梁楚曾经见过扮鬼的恶作剧,还曾亲身参与吓过别人,拿着手电筒,灯口对准了下巴,白幽幽的灯光照在五官上,脸色惨白,谁拿这个半夜出去吓人是要被揍的……却也及不上这个笑容的可怕。

那是怎样一个诡异的表情,下巴微微下压,烂草窝似的头发遮住两颊,像是在看镜头,又好像不是,但对上它的眼睛,可以看到她像是在和屏幕外面的人对视,离得镜头这样近……

梁楚可以想象为什么惊到了不少人,这烂柿子饼方才还在床边,它一寸一寸飘到镜头前,很容易给人一种下一秒就会从里面爬出来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