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8章(1 / 1)

宣怀风,「比刚才好多了,虽然还有些嗡嗡,你的话,大略还听得明白。只是眼前还是模糊。」

白雪岚说,「不好。他们大概也要恢复了,我们要加紧些。你坐稳了。」

说完,一脚把油门踩尽。

汽车狂风一样穿过几条大街,再拐一个弯,远远望见城门上的灯光。刺目的红灯闪耀,大喇叭里传出的震耳欲聋的警鸣声,这是只有外国敌机轰炸时才用的警报,竟在大年夜打破了天空的平静,引得许多在吃年夜饭的人们惊慌失措。

白雪岚猛地煞停汽车,望着关得死紧的城门,看见许多拿着枪的身影,在一闪一闪的红光下快速移动。

白雪岚皱眉道,「晚了。」

单人匹马闯戒备森严的城门,那是小说里才能成功的事,白雪岚在战场上见过的尸首不在少数,很明白硬碰硬的胜利,都是用人命堆出来的。如今自己只有两辆车,四个人,上去只能白白送死。白雪岚自然极为悍勇而且胆大包天,然而他并不是送死的莽夫,何况宣怀风就在车里,更不能带着宣怀风往那最危险的地方冲杀。

白雪岚毫不犹豫地一转方向盘,朝着远离城门的方向迅速远离。

刚开入长福街,迎面就见一辆军车正快速地开来。白雪岚知道这是老爷子的命令已经发布,白家在城里的势力全部动起来,展开大搜索了,连忙急打方向盘,冲进一个街口。那军车也跟进来,在后头紧追不舍。白雪岚发着狠的踩紧油门,见着一个街口就来个急拐弯,想尽快甩掉这狗皮膏药,不料刚从长寿街出来,对面又撞见一辆军用大卡车。白雪岚猛一换档,汽车疾退,轮胎吱吱地划过地面,车屁股轰地撞在后面追来的军车前头。白雪岚和宣怀风都震得往前一冲。白雪岚不敢歇一口气,又踩油门,汽车掉一个头,朝着街尾逃去。

可是此时城里已经成了一个老鼠笼子,他们虽逃过一处,却还有无数处堵着他们,往往汽车从这条路上出来,就撞见追捕的军车,钻进那条路,又撞见另一辆军车。四面八方,都追着他们来。张大胜开的那辆汽车,原本跟在他们后头,因为局势实在危急,早在焦头烂额的躲避中分散开来。

宣怀风经过这一点时间,耳朵听得更清楚了些,就连视力也慢慢恢复,眼前虽仍有些雾蒙蒙,大致也能看见路上的建筑和车。见自己所坐的这辆汽车,像蒙头苍蝇一样乱撞,险境环生,一手紧紧抓着车里扶手让自己保持坐稳,一边咬住唇,唯恐自己泄露一点声息,要影响开车的白雪岚。

雪夜的天气里,到处都是尖锐的警鸣,军车轰鸣的引擎声,轮胎急刹,转弯,在柏油马路上发出的刺耳的声音。两人的车厢里却是沉默的,在沉默中,又能听见白雪岚的呼吸,一出一进间,带着急迫和沉重。

宣怀风想,这个日子,别人都在高高兴兴地一家团圆,这人却为了我,把自己的家庭彻底背叛了。我本就是个被家庭不屑抛弃的人,如今害他也到了这个地步,真是我的过错。

嘴唇动了动,很想说一句对不住。

但是这话说出来,不但无益,反而恐怕要惹他生气。可要是什么都不说,心里这样岩浆似的翻腾涌动,憋着不能漏出来,真要把自己活活烫死了。他凌乱而糊涂的想着,大概刚才闪光弹那声浪的震动,又在脑子里影响起来,也不知怎么驱使着两唇一张,脱口来了一句,「我好爱你。」

白雪岚一怔,汽车差点冲到路旁一个理发招牌上去。他急忙打方向盘,还是逃命似的踩油门,轰轰地朝前开,嘴里问,「你说什么?」

宣怀风见害他差点撞上,又羞又悔,又是内疚,说,「我说这样不成,汽油也会消耗完。要不然弃车,找个地方躲起来?」

白雪岚说,「不行。」

宣怀风还想问为什么不行,话未出口就咽了回去,自己大概也明白了。

白家在济南城经营了上百年,关系盘根错节,耳目无数。白雪岚长期不在这里,难以经营自己的根基。他往日能在城里得到许多帮助,大部分该都是看在白家这块金字招牌上。如今最大的助力,成了最大的对头,情况逆转过来。这城里还有谁靠得住,还有谁敢顶着白老爷子的压力把他们藏起来?就算有人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实力。

宣怀风想到白雪岚这铁打般的刚毅之人,竟也有虎落平阳,如过街老鼠般遭人追逐的一日,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只恨没有可帮助他的办法,便沉默下来。

白雪岚却问,「你怎么这样安静?难道受伤了?」

宣怀风说,「没有受伤。你看着前面的路。」

白雪岚说,「撒谎。没有受伤,脖子上怎么流的血?」

宣怀风心想,城外那段故事,说起来长篇大论,实在不宜在逃命时讨论,便说,「只是一点擦伤。现在别问。等你安全了,我一点不隐瞒,完完整整的告诉你。」

白雪岚说,「好,等你安全了,我们再谈。」

这段对话发生的时候,汽车还在快速地开着,左冲右撞,避过了好几辆追捕的军车。宣怀风并不熟悉济南城,此时更不知汽车开到了哪条路上。忽见白雪岚踩了刹车,匆匆说,「下车。」

宣怀风忙从车里下来,脚才沾地,后头一辆军车已追了上来,许多士兵从车上跳下来,冲着他们过来。白雪岚喝一声,「跑!」

一只手拉着宣怀风,飞快地跑进一条巷子。

宣怀风见他的行动很坚定,仿佛知道逃跑的终点,心里诧异,刚才他以为白雪岚在城里,是无人可投靠的。如今看来,难道是自己想错了?白雪岚跑得那样快,宣怀风也来不及问,只是紧紧跟着他跑。

后面的士兵也是下了死力在追,脚步声始终响在脑后。偏在这时,天空上轰的一响,炸开一朵烟花,也不知哪个没心没肺的人,满城警报嘶叫不停,他倒庆祝起新年来了。片刻,又是轰轰几响,夜空里五颜六色的烟花绽放起来,雪花纷纷扬扬,撒在前面拼命奔跑的两人身上,也撒在后面满身大汗追赶的士兵们身上。

宣怀风一边跑着,一边喘息着,偷空往天上瞥一眼,忽然想起此刻牵着自己手的男人,也曾和自己在首都一起看过烟花。那一次是轻松而甜蜜的。现在自己在陌生的城市里,和他一起逃命,被敌人们觊觎着,追兵近在咫尺,很是不轻松,但竟然也还是甜蜜的。

要命的逃跑的时候,很不该这样胡思乱想,只是脑子里想什么,从来不受主人的控制。

宣怀风感觉着白雪岚握住自己的手,那掌心极高的温度,微微汗渍的湿润,居然觉得这样的半夜逃命里,也有一种难能可贵的安心。

毕竟这人停,自己就停;这人跑,自己就跟着跑,这是完全不用思考的事哪怕看不清前路,哪怕朝着刀山火海和地狱奔去,丝毫不要紧。

何谓安心?

不问安危,只求同行,此即人世间,最大的安心。

第十七章

却说白家天翻地覆的时刻,廖家也是地覆天翻。

白天赐先头派人回去廖家报信,报信的人害怕殃及池鱼,不敢把话直说,对廖议长含糊报告,只说大少爷在城外出了人命事故。廖议长还错以为不过是儿子又在外头打死了几个人,等廖翰飞尸体被送回廖家,廖议长一见,眼都直了。

他在济南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人生可谓惊险曲折,过五关斩六将,杀人放火,升官发财,还风风光光地做了议长。谁料年过半百的年纪,大过年的日子,早上看着儿子精精神神地出门,晚上却接回了一具僵硬的尸首。此中痛楚,绝非言语可形容。

至于廖家上下,廖翰飞的母亲姐妹,还有他那一群年轻娇媚的妻妾们,如何哀绝恸哭,捶胸顿足,也不必赘言。

做父亲的失了独子,那一阵摧心剧痛,神志迷离后,首先能想到的,绝对是报仇雪恨。廖议长已听回来的手下报告,说是白雪岚的副官宣怀风杀了儿子,如今凶手已经被白天赐抓回白家去了。

廖议长咬牙切齿,把宅里的人手都召集起来命令,「都跟着我到白家,今晚不讨回这个公道,我也不做这个人了!」

危开济得到消息赶来,刚匆匆走进门,听了这话,大着胆子拦住他说,「议长,你要讨的,是怎样的公道?若只是拿那个姓宣的开刀,这个好办。听说今天这桩不幸,起因就是白老爷子要拿姓宣的开刀。我想就算议长不亲自去要人,姓宣的落到白老爷子手上,也落不了好下场。」

廖议长恨恨地说,「只拿宣怀风,那绝不够。没有姓白的撑腰,他姓宣的没有这样大胆。宣怀风干的,就等于白雪岚干的。他们杀了我干儿子,又杀了我亲儿子,把我廖启方的根都刨了,我非得先看着这两个人死。」

危开济问,「您的意思,是要白家交出白雪岚?」

廖议长说,「若不交,我就说他们撕毁和平协议,大家你死我活地打一场。」羽希读佳

危开济心忖,白总督眼里,最金贵的就是三个活下来的孙子。三个孙子里,最金贵的就是白雪岚。要白家交出白雪岚,绝没有可能。白廖两家虽然大部分军队驻扎各地,但在城里也是有兵有枪的,双方势力大年夜里来一场硬战,整座济南城必成废墟。明早消息传到地方军队,遍地开花,山东就是一个血流漂杵的局面。不由急得跺脚,恳切地说,「议长,您原来最深悉大局的,现在真伤心得糊涂了。和平协定,如今哪还有什么和平协议?也用不着您撕毁,他们敢要了大少爷的命,这已经是宣战了。您如果带着这百来条枪闯去白家,只怕不是您如何向他们讨公道,而是他们如何包您的饺子。所以今晚不能冲动,天塌下来,也要过了今晚再说。我这番话,全是肺腑之言,请您斟酌。」

廖议长毕竟老谋深算,何况和白总督共事多年,知道他翻脸不认人的狠辣。危开济一番劝告,如一盆冰水浇在烧红的石头上,腾起辛痛的嗤嗤水气,却也让廖议长冷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