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想了想,笑道,「上不失天时,下不失地利,中得人和而百事不废。你这哑谜,打的是不是天时,地利,人和的齐整?可是又不对,好家庭固然很够人和的标准,然而好福气算天时还是地利呢?」
孙副官说,「可以算地利。能够遇到有利的地形,不是福气是什么?」
宣怀风说,「有些牵强。」
孙副官呵地一笑,说,「罢啦,我们都不是古文先生,随便说笑,不要认真。你有答案没有?」
宣怀风想着毕竟要过年了,大家都爱听个喜庆的话,便也顺着他了,说,「你把地利人和说了,就剩一个天时,这谜很浅,我再加一个好,就是好日子。合乎天时否?」
孙副官点头,「很合,很合。房连长,你占了这三个好,许多人要羡慕你啦。」
房连长读书不多,听二人嘀咕半天,有大半听不懂,不过好家庭、好福气之语,也明白是吉利话,说了一声多谢,朝宣孙两人点点头。
宣怀风因为不能和白雪岚一起过年,原有些惘然,现在和孙副官说说笑笑,也开朗起来。他知道人家是故意开导自己的情绪,很承这个人情,便也笑着对孙副官说,「好日子三字,是送房连长的谜底。若是送你,我就要另换三字。」
孙副官问,「另换三个什么字?」
宣怀风说,「自然是好姻缘。我还寻思,回首都之前,能不能做成一次媒人。」
孙副官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冷宁芳,心里喜孜孜的,面上却不好意思,把脖子转了转,看着车窗外说,「有人总埋怨别人打趣他,其实他也很会打趣人。」
宣怀风说,「你总学着我们上司那潇洒的样子,装作不在意,其实我深知道,你为这三个字,很有点朝思暮想。其实我真想给你帮点小忙,只要你开口……」
话未说完,忽然轰的一声巨响,不知从哪传来。
宣怀风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谁放了一个过年的大炮仗。
房连长却一个激灵,叫了一声,「炸弹!」
拔出手枪,脸贴在车窗冰冷的玻璃上,绷直了后颈往外张望。
路上的人群在开始的愕然后,也反应过来,有叫唤的,有蒙了头乱跑的,也有许多人抬头,指着北边说着什么。宣怀风和孙副官也挤着到车窗看,只见北边似乎隔了几条街的地方,半空缓缓升起一道黑烟,那大概就是发生爆炸的地方。
宣怀风这时,不免又想到白雪岚身上去。那人带走的箱子,除了只能耍帅气的太阳眼镜,还有美国制手雷,恐怕是打算生事。这场爆炸,不会就是他的手笔吧?
房连长对窗外观察片刻,知道这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一点也不迟疑,对着开车的士兵连声命令,「快开,快开!别留在大街上,快去公馆!」
士兵踩着油门,轿车飞快跑起来。
这一路到藏身的公馆,竟是很顺利。轿车开进公馆门前,三人下车,房连长开始分散出去的士兵们,已经有七八成赶来向他报到了。这些都是有经验的老兵,防守一个公馆不算多大的事,房连长吩咐两句,让他们各自去安排岗哨巡逻。
宣怀风在车上就记挂白雪岚,只是轿车上见房连长专注着赶到公馆,一路握着手枪提高警戒,自己也不能太不懂事去打扰。现在进了公馆,大家都安定了些,宣怀风才问,「刚才的爆炸,要不要打听一下?别是和总长的计划有什么关系?」
孙副官说,「据我所知,总长并没有在城里搞爆炸的计划。不过,我刚才在车上看黑烟的位置,似乎在金龙大饭店那条街上。若真是那地方发生了爆炸,可十分不妙。安德鲁先生就住在金龙大饭店呢,我今天才往那去了一趟,取那个美国寄来的箱子。」
宣怀风大吃一惊,「哎呀!若像你说的这样,可就糟了。房连长,请你马上派人到金龙大饭店看看。」
房连长说,「宣副官,我今天的任务是保护你,既然到了藏身的秘密地方,就不能再往外派人,这是规矩。」
宣怀风说,「你不知道这事的严重,白家和美国人合作兵工厂,这位安德鲁先生是美国人的代表,如果他出了事,那可比我出了事还要紧。」
房连长一听兵工厂,就明白非同小可,想了想,叫了两个信得过的士兵过来,命令他说,「金龙大饭店有一个叫安德鲁的客人,你们去把他保护起来。人不必往这里带,直接带回营房,免得被人跟踪到这里。」
两个士兵应一声是,马上就去了。
众人都进了公馆的小客厅,在那里等消息。宣怀风和安德鲁经历过郑家窝之变,算是共过患难的朋友,想着他才受伤不久,难道又要遭一次难?心里颇为放不下,孙副官泡了热茶给他,他只捧在手里,并不往嘴边送,对孙副官说,「我完全不知道,以为他还在医院里。何时又回金龙大饭店住了?」
孙副官说,「外国人体格强壮,他伤得又不重,寻常人谁耐烦一直住在医院里,前天就坚持要回去了。」
宣怀风问,「总长也知道他是个关键人物,难道不对他做一些保护措施吗?」
孙副官叹口气说,「总长当然派人保护他了。我如今就是担心,那些要对付安德鲁的人,是见他身边有人保护,无法下手,所以才一不做二不休,用上炸药这种暴力手段。」
宣怀风一颗心,不免沉了沉。
孙副官说,「先不要自己吓唬自己,把情况弄清楚再说。一来,刚才在街上只是匆匆一瞥,爆炸究竟是不是在金龙大饭店,还不能肯定。二来,哪怕就是金龙大饭店,也不能确定是炸弹,保不准是厨子不小心炸了厨房。就算是炸弹,饭店里住着许多达官贵人,未必就是冲着安德鲁去的。」
他这些话,也只是安慰之言,并没有多大用处。三人在客厅里捧茶干坐,都觉无味,可要说聊些什么,又没有心绪,只是沉默。干等了半个钟头左右,电话声蓦地响起来,把三人都从沉默中惊醒。
房连长两三步走到电话机前,拿着话筒听了片刻,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便挂上电话。
宣怀风看他的脸色,知道事情不妙,问,「怎么?爆炸真的发生在金龙大饭店?」
房连长沉着脸说,「不但发生在金龙大饭店,而且多半是冲着那美国人去的。炸弹应该是藏在饭店的番菜馆里,那美国人去吃早餐时爆炸了。不但他死了,连保护他的人,也炸死了三四个。其他缺胳膊断腿的,伤亡很多,也不必说啦。」
宣孙两人的脸色,顿时都铁青起来。
宣怀风沉默了一会,说,「不管谁下的手,这件事必须追究。」
孙副官说,「谁下的手,都能猜到,但这是无法追究的。譬如上次日本商会的爆炸,五司令那位公子也挨了一点池鱼之灾,谁又追究出一个结果?这种事,谁家不准备几个洗手的银盆,替罪的羔羊?」
宣怀风想着安德鲁的为人,实在算个不错的朋友,心里又难过又气愤,继而想起小豆子,甚至那曾对白雪岚不住的秦姑娘,一笔一笔,都是血债。明知凶手是谁,竟是无可奈何,还有比这更愤懑的事吗?他一屁股坐在沙发里,咬着下唇沉默。
孙副官比较考虑实务,叹气说,「兵工厂这个计划,好不容易才和美国人谈成细节。现在安德鲁一死,许多敲定的事恐怕又要重来。这也罢了,我更担心这阵子山东地界局势叵测,许多人等着看风头,做墙头草。美国合作伙伴被炸死的消息一传出去,一些已经倾向白家的人,怕会回过头来,投向廖家。」
宣怀风静静想了一会,忽然身体一震,抬头说,「既然是冲着兵工厂来,他们知道了安德鲁,只怕也能调查到合宜兄。」
孙副官说,「江先生那头,总长也安排了人保护……」
说到一半就停了。他必然也醒觉到,安德鲁在保护中被人炸死了,保不定相同的手段,也要用在江合宜身上。
宣怀风脸色大变,不等他再说,冲到电话机前,接通了线,马上问,「是衡园饭店吗?快给我接三十三号房。」
心急如焚的等了片刻,电话似乎接通到客房里,一个男人在电话里问,‘喂,找谁?’
宣怀风听见熟悉的声音,松一了一口气说,「合宜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