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岚把事情都布置给孙副官和房连长他们去办了,自己无事可做,对着宣怀风,自然要说些逗弄的话,好在精神上得到乐趣,这时挨了骂,反而哈哈地笑,「刚才还说佩服,现在我就不是好东西啦?果然,让我一试,就试出真假来了。你果然说的不是真心话。」
他把铃铛拿出来,只是为了逗逗宣怀风,也并不指望宣怀风真听自己的话。现在爱人两腮浮起红云,煞是俊俏好看,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便打算把铃铛塞回口袋。
不料宣怀风听了他的话,一咬牙,倒把他手臂拦住,把铃铛拿了过去,不甘地说,「我说的不是真心话?不行,我非做这个证明不可了。」
说罢,将铃铛上的绳子,在右手腕上围了两圈,左手拉着绳子一头,再用牙咬着绳子另一头用力一拉,就把铃铛绑上了。
宣怀风伸着绑上铃铛的右手,对着白雪岚晃晃,传出悦耳的两声脆响,问,「如何?」
白雪岚觉得有趣,故意把脑袋歪了歪,扫他两眼,慢慢地说,「宣副官,你倒有些叫我惊诧了。」
宣怀风哼道,「你以为只要拿出铃铛来,就能吓唬我一辈子?告诉你,不能够。如今我要自己破除这个障碍。我绑也绑了,摇也摇了,我一个大男人,还真能被一个铃铛吓倒吗?倒是你,既然要我戴铃铛,那我就是这铃铛的主人了。你不许再用它,更别说把它用在不应该的地方。」
白雪岚恍然大悟,发出清朗的笑声,「原来如此。你这是收缴我的武器了。」
宣怀风虽然拿出不为所动的样子,但在白雪岚面前戴着铃铛,毕竟会想起昨晚的光景,便不肯再和白雪岚这样面对面地聊下去,便找了个借口,「大家都在忙着,我也要参与一份。」
说着就转身往人群里走,挤到孙副官身边问,「我能帮什么忙?」
孙副官安排了两个帐房先生,不料计划开展得如火如荼,下注的人超过了原本的计划,两个帐房先生接收十几个办事员不断送来的下注款,实在忙不过来。临时又无法再调人过来,孙副官只好亲自下场,也充当一个管钱的帐房,这时他正满头大汗地数着钞票,听见宣怀风问,头也不抬地说,「你帮忙数钱罢。」
宣怀风却说,「数钱我不是行家,万一弄错了,倒给你添麻烦。我看办事员那边也很忙碌,我去帮着他们发书册怎么样?」
孙副官说,「那也行。」
宣怀风便到桌子那边,拿起一叠手册,见谁买了两注以上的,便递一本,嘴里叮嘱,「这本《赌场如何赢大钱》,是鄙人拙作,请拿去看看。」
人们拥挤着买义彩,花钱后得一张写了数字的彩签,再拿一本书,也只大略在封面上一瞅,觉得书名有趣,颇吸引着人回家去翻来看看。只是在这喧闹里,大家心思都放在五百万上,谁也没仔细去看书上的作者署名。
宣怀风这么随口一说,倒再次引起骚动。他在廖家赌场一夜赢了八十万,虽没上报纸头条,但已传遍大街小巷。许多人心里,早把他封了一个赌神。现在听见这《赌场如何赢大钱》是赌神本人撰写,那俨然就是传说中的赢钱秘诀,只要看了就能赢大钱!
那原本不起眼的册子,顿时在人们眼中镀上一层金光一般,个个伸着手向宣怀风求要。
一些已经下了注的听见了,又拼了命的挤回桌前问,「我给了钱的,怎么不给我?」
负责收钱盖印章的办事员说,「至少买两注才给,你只花十块钱,就想得这样一本好书?」
那人赶紧又掏出十块钱,再买一注,从宣怀风那拿了书,当作珍宝一样揣在怀里走了。
宣怀风被众人围在中央,把一叠书册发完,额头微微渗汗,他见大家这样踊跃,心里很是快活,又去抱起一叠书册继续发。正派发着,一只手递到面前,宣怀风抬起眼瞟一眼,诧异地停下动作。
廖翰飞对他伸着手,似笑非笑地问,「宣副官的大作,不让我瞻仰瞻仰吗?」
宣怀风自从赢了他八十万块钱,就觉得这位廖家的大少爷既坏且无能,想起小豆子,更对廖翰飞不掩饰脸上的厌恶之色,冷冷道,「想要书,先下注。」
廖翰飞见他对自己这样不留情面,心里大怒,只是这到处都是白家的人,尤其是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想来是认出了自己,已经围了过来,要在这里动起手,一定是自己吃亏。
他看看靠近的士兵们,冷笑着问,「怎么?济南城现在全没规矩了?我来看个热闹,也要动手?」
白雪岚早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宣怀风身边,老鹰护崽似的,把宣怀风拉着往自己身后一藏,扯着嘴角悠悠地笑着,「我到你们姓廖的赌场,可是真金白银,十万一局的下注。你到我的场子,就只白看热闹?不过也罢,听说万金银行已经被掏空了,你身上大概也不剩几个子。别人花二十块钱,才能得一本书,你那二十块留着过年好了,我这白送你一本。」
一个办事员接到白雪岚眼神的命令,便拿出一本书来,往廖翰飞面前一递。
这种白送的屈辱,廖翰飞绝不能接受。但打是绝打不过的,两手空空地走,传出去,自己又成了一个笑话,而且刚才白雪岚居心险恶,故意毁损万金银行的商誉,众目睽睽下,自己岂能不予以回击?
廖翰飞强笑道,「我廖翰飞家大业大,从不下二十块的小注。不过白十三少既然舍了面子求我,我今天就破例掺和一手。给我二十注。」
办事员从他手里接了两张一百元的钞票,说,「二十注,你要选一百二十个数字,都写这签子上,我再给你盖章。」
廖翰飞嗤道,「我没那闲工夫,你随意写罢。」
刚才许多人来下注,在签子上填上了数字,付钱时又临时改变主意,另填一张。这是赌客们偶有的心态,也不足为奇。因此办事员的桌子上,就有许多这种已经填了数字的签子。办事员听廖翰飞这样说,也就从这些废纸里挑出几张字迹清晰的,数出二十注,在上面盖了印章,递给廖翰飞。
廖翰飞见宣怀风已经被藏在白雪岚身后,更没有逗留的心思,拿了纸签和一本书,掉头就走了。
他挤出人群,翻开拿到的书,才扫了几行,就气得不行。其实宣怀风写这书时,只是列举出许多赌法,计算输赢率,以久赌必输的道理,来劝诫国人不要沉迷赌博。这种道理,在所有赌场都适用,并不仅于廖家赌场。
然而白雪岚做事,哪有宣怀风这样客观公道,在他想来,既然敌人是廖家,那就必须亮明敌我。因此除了修改书名,书中还添油加醋,但凡提及赌场,前面必加「廖家」二字。譬如宣怀风写「这样赌场就赢走了你所有的钱」,变成了「这样廖家赌场就赢走了你所有的钱。」
几页翻下来,不是「廖家赌场这种赌法,客人赢率最低」,就是「廖家赌场这规则,会让客人输得一文不剩」,把个廖翰飞气得脸红脖子粗,暗骂,「姓宣的长得那样漂亮,倒是看不出笔下这样狠毒。」
第四章
廖翰飞索性跳过前面,一气翻到后面几页,竟是一篇对宣白义彩的赞美,「社会公义」、「扶助弱小」、「慈善创举」云云,夸得天花乱坠,还详细介绍了下注的方法,廖翰飞忍不住骂道,「混帐王八蛋!什么义彩,说白了还不是赌?谁又比谁高明?」
他撑着文明杖,咄咄地走过马路。
一进赌场,瞅着满场寂寥,更是满肚子气。咬着牙想,这一宣一白狼狈为奸,可恶透顶,等我以后翻了身,把那姓宣的弄上手时,非要白雪岚拿绳子绑了,逼他在旁边看着,让白雪岚跪着哭求我给他一个痛快。
这样想着,心里才有一点快意,忆起刚才宣怀风对自己高傲冷淡的俊俏眉眼,以后若能对他这般那般的折辱报复,越发产生一种莫名的痛快。而且这种痛快是此刻不由就刺激起来了,便打算回家去,找自己那几位娇俏的姨太太泄泄火。
公冶雄见他回来了,却只站在门口不动,一会咬牙切齿,一会撇着嘴冷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又见他仿佛有急事似的转身要走,忙过来问,「大少爷,是不是有什么事?」
廖翰飞把手一摆说,「对面和我们打擂台,实在可恶,我先回家想想主意。这里你好好看顾着。」
公冶雄在这赌场干了许多年,早把这看成自己安身立命之处,见到如今的局面,比自己家产出了事还着急,忙叫道,「等等,我还有一句话请示。」
他走到廖翰飞面前,看看左右,两道半白的眉毛紧紧皱着,把声音压低了说,「大少爷,您吩咐赌桌上作的那些手段,我看,不如停了。十盘里输八九盘,连我们十来年的老客都骂娘了。而且我听说,对面还出了一本书,专门说我们赌场如何骗人,把赔率都算得清清楚楚。这样下去,就算到了初十,对面摊子收起来,不再和我们打擂台,也再没有客人肯上我们的门了。」
廖翰飞扫一眼赌场,原本还有十来个客人,这会已经只有六七个了,看那模样,都是常年上了瘾,一挨赌桌就忘乎所以的老赌鬼。
廖翰飞叹气道,「家里压舱银缺了九十万,初八前必须筹足,全指望着赌场了。就算按你说的,手段都停了,那也不济事。对面姓白的在捣鬼,客人都被他们抢了去。剩下这些客人,必须继续用手段,能榨多少是多少。」
公冶雄吃惊道,「压舱银不够?这可了不得。您别怪我说得直,廖议长怎么让这种事发生呢?」予一惜一湍一兑。
廖翰飞沉着脸,「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别追究前因了。你赶紧想想办法,怎么凑钱。」
公冶雄想了想,苦恼地摇头,「要是从前,年节时候要赚九十万也不是不可能,下多点本钱,捣鼓几个大赌局,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可现在……对面开的五百万的赌局,我们能开出比他更大的吗?这几天您把赌场的钱都抽到万金银行取了,别说五百万,就算五十万,我们现在也拿不出这么多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