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还未说话,野儿把手一拍,笑道,「好好好!刚才还唱《单枪救主》,这不就《破镜重圆》了?」
白雪岚知道她是存心逗他们一笑,不好拂其美意,挤出一个笑容道,「你这没知识的,知道什么是破镜重圆?」
野儿说,「知道呀,不吵架就是破镜重圆。算我求求两位大爷,大冷天的,你们要闹,也先睡一觉,明天精神足足的再闹,好不好?」
白雪岚趁机也对宣怀风问,「先睡觉,明天再说,好不好?」
宣怀风此时动极归静,只觉心里像飘着看不见的棉絮,说重不重,只是不踏实,又有些堵。
回想起来,为着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日记本,闹这么一场,也实在没多大意思。
宣怀风疲惫地点了点头,「睡吧。明天也不说了,没什么好说的。」
野儿便打算伺候两人睡下,外面忽然有个听差的声音,「太太来了。」
话音刚落,三太太领着两个丫鬟走进来。宣白二人刚缓了一口气,神经又扯紧了,赶紧站起来问好。
野儿在椅子上加了一个狐皮软垫,白太太坐了,先不问什么,眼睛往屋里缓缓扫一圈,落在打破的玻璃窗上,目光停了停,转到桌上搁的那把勃朗宁上,目光也停了停。
宣白二人见她如此,更不敢先开口,都垂着两手缄默。
野儿把嘴闭得蚌壳似的,手底下不敢轻忽,忙忙地沏上香茶。白太太慢慢地饮了两口,嗓子像是润开了,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这屋子,不能住人了。」
这话淡淡说来,倒让宣白二人听了心中一紧。
白雪岚忙接话,「坏了一扇玻璃窗,明天叫人来重装就是,不至于不能住。」
白太太说,「怎么住?今天打玻璃,明天就能砸家什,到了后天,大概就要烧房子了。」
白雪岚笑道,「母亲想远了。」
白太太冷笑,「想远也有想远的道理,不然,古人那些一叶知秋,见微知着的话,都是白说的?你这人,从不知收敛二字该怎么写,事情只有越闹越大的。才回来几天,就闹了多少事?」
说着,向宣怀风一望,说,「我本想着你性情温和些,凡事能劝一劝他,现在看来,你们在一块,不但不能互益,反而要相害。既然如此,那还是各走各的道,尚能相安无事。」
宣怀风无言可答,羞愧难当,脸都几乎红破了。
白雪岚吃了一惊,忙说,「没那么严重,我们也就开个玩笑。」
白太太问,「开玩笑,要拿着枪开吗?」
白雪岚说,「从小就拿枪耍着玩,再寻常不过。今晚也就是玩一玩,不小心走了火。」
白太太岂有不知他是在撒谎,冷瞅了他一眼,把他晾在一边,反向宣怀风问,「你也是陪着他玩吗?」
宣怀风越想今夜之事,越觉得莫名其妙,实说起来,不过为了一个笔记本,几个娟秀小字,真真把这些说出口,自己也以为自己是小题大做,因此越发窘迫起来,不知如何对白太太作答,头垂得越发低了。
白雪岚强笑着对白太太说,「玻璃是我打破的,母亲不要为难他。」
白太太说,「我好好的睡着,三更半夜离了热被窝来为难他。我犯了失心疯吗?你过来。」
后面那三个字,却是对宣怀风说的。
宣怀风不敢违命,眼睛看着地上,慢慢走过去,到了白太太跟前,心脏怦怦地乱跳起来。脸上本是胀红的,这下子,又变得苍白了。
白太太对他,倒比对白雪岚要温和些,打量他两眼,叹了一口气说,「孩子,你别委屈。我自己生的,我比谁都知道他。你以为自己今天受了气,焉知我从前是怎样地被他气得死去活来。」
宣怀风本料着少不了一番责难,没想到白太太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大为诧异,不由抬头看了看白太太。对上那双眼睛,心就怦地一跳,心忖,果然是母子,总说白雪岚的眼睛能看到人的心里面去,原来承继于此。
他总感觉白太太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被莹润包裹的威严,若是一直直视,简直就带了点不敬,所以只看了一眼,便把目光又落到地上去了。
白太太因他这样安静,倒是微笑起来,「你这样一个闷葫芦,哪斗得过他。」
说完了,站起来,对宣怀风点了点头,「跟我走吧。」
宣怀风也不知为何,总觉着白太太的话是要听的,她说走,便果然跟着她往外走。
白雪岚变了脸色,冲前两步拦下,笑着对白太太说,「带他哪里去?」
白太太说,「这冷飕飕的屋子,还能睡吗?我那还有一间空屋子,他过去睡就好。」
白太太边说边走,白雪岚又往前一摆身形,挡着道路,笑道,「这院子里也有空屋子,不必让他打扰母亲。」
白太太冷笑,「我活了几十年,眼力还是有的。留他在你跟前,保不定又出事。带了他去,我兴许还能睡个安稳觉。他也喊过我一声母亲,难道我带不得他?」
说着,把白雪岚的肩膀一推。
白雪岚再力壮,也不敢和他母亲比力量,只好顺势退后一步。他想着母亲这边不好应付,便要做宣怀风的工作,伸手去拉宣怀风的臂膀。白太太啪地一下,把他的手拍开,柳眉微微竖起,「当着我的面,你还敢动手吗?」
话到这个分上,白雪岚是无法再阻拦了,只好又退一步,低眉笑说,「儿子不敢。」
白太太冷哼一声,「别再跟着。」
便带着宣怀风走出房门。此时廊下电灯通明,一路亮到院门,因为快过年了,老树上做了许多装饰,高高低低地挂着红灯笼,里面已不点蜡烛,而是放了电灯泡,把路照得十分清楚。
白太太也不用叫丫鬟在前面打灯领路,领着宣怀风往自己院子去。才走了七、八步,白雪岚又从后面追过来。
白太太皱起眉问,「你是怕我拐卖了他还是怎么的?这样不放心。」
白雪岚手里拿着一件大衣,笑道,「有母亲照顾他,当然最妥当。路上风大,我给他拿一件衣服,总可以吧?」
宣怀风自从白太太进门,就将身上裹的被子放回了床上,他穿得薄,出到屋外,已觉寒冷,可又不好叫白太太停步。白雪岚赶来送衣服,倒真是帮了一个大忙。
白太太朝宣怀风身上一瞧,也知道自己疏忽了,对宣怀风说,「你这样太老实,不是个好处。有人疼着你时尚可,没人疼着你时,你难道也这样?」
白雪岚趁着她说话,已把大衣披在宣怀风身上。借着这事,不作声地跟在白太太后头,一路就直跟到白太太的院子来了。
刚进正屋,就有一个老妈子来报告说,「太太,西屋的床褥都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