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做事,虽然不见太大动作,但其实早默默做了许多准备,情况调查得很用心,白老五的问题,十个之中,他大概九个都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偶然有不能立即回答的,便要听差取了纸笔来,一一记下,说回去就要查问清楚。
白老五见他这样严谨态度,并不是个靠外表吃干饭的,不免有了欣赏的意思。
不知不觉的,厅里的大摆钟铛铛地响起来。
白雪岚看看钟面,便站起来告辞。
白老五说,「都已经来了,留下吃饭。」
白雪岚笑道,「我自然也想留下,吃五叔一顿好的。可我头一天回家,母亲再三叮嘱,晚饭务必陪她一道。我不敢不遵。」
白老五指着宣怀风说,「你走你的,把他留下来,再给我讲解一下那圆子弹头和尖子弹头什么的。他说了,不听你的话,听我的话。」
白雪岚说,「小辈们开玩笑的话,五叔还当真吗?我真要告辞了。」
朝宣怀风使个眼色。
宣怀风也就忙站起来,「五司令,公务上的事,您什么时候需要,召唤一声,我随时听命。今天不敢再打扰了。」
白老五也并没有强留的意思,由他们去了。
白雪岚在这府邸里很熟稔,并不需要听差送他们到大门,走出客厅,自己领着宣怀风在府中穿廊过巷。
宣怀风想起那位贵妃,便问,「你二伯说洗个脸,后来怎么就不见影了?我本以为他还会回到厅里,和你说两句话。」
白雪岚说,「二伯就那样子。其实他从前,很有老八股的模样,看戏喝花酒这种事,一点也不沾。后来在子嗣上头,受了惨重的打击,六个儿子,一个也不剩,二伯母又死了,只落得他一个孤家寡人。二伯灰了心,也就不管不顾,一味地玩乐堕落起来了。」
宣怀风记得,白雪岚说过他们白家这些堂兄弟,凋零得厉害,十三个里面,如今只剩了三个,不由问,「为什么六个儿子,一个也不剩?」
白雪岚说,「有四个是夭折了。」
宣怀风说,「那还总有两个剩下。」
白雪岚叹道,「你以为掌握着偌大的权势,不用拿命来换吗?大清兴盛时,我们白家就出过三个武状元,全靠厮杀里得的功名富贵。所以祖宗留下一个规矩,家里的男孩子,拿得动武器的时候,就要跟着长辈去血肉场里磨练,如此这一条武勇的血脉,才确实得着传承。二伯那两个儿子,几年前跟着大伯打仗,都折损在战场上了。」
宣怀风心里微微发凉。
以前也听过白雪岚说少年时如何在军营里大战威风,又说在战场上无水,常常十几天不得洗澡,臭成一团泥,如何觅得机会,见着路上的小河,就扑通一下跳进去。
那时只当军中趣闻来听,哪想到这样凶险。
宣怀风说,「你大伯没把你二伯两个儿子照顾妥当,想必心里也很难过了。」
白雪岚苦笑道,「这话怎么说。大伯自己四个嫡生的儿子,也死在战场上了。所以大伯房里,只剩了一位堂兄并一位堂姐。其实说起来,首都那位堂兄不是大伯母生的,是个庶……」
正说到这,一个听差忽然从回廊后头冒出来,小跑着到两人跟前,笑着道,「雪岚少爷,幸亏你还没会去,我们太太吩咐了,请您过去见一见。」
他口里的太太,自然是五司令的太太了。
第五十八章
白太太那一头,将孙副官的差事免了一遭,自己在厅里歇息一会,便亲自带了两箱礼物到大司令这边宅子来。
她到这地方是极熟的,入大门后问了听差,知道大太太在她一贯待着的小花厅里,便径直去了小花厅。
花厅里燃着炭炉子,四面窗户都垂着厚毡,白太太一走进去,顿时暖烘烘的,一边将身上毛皮披肩脱着,一边对大太太笑道,「你倒真是会享福。」
大太太吃过午饭,正歪在一张躺椅上有一阵没一阵地打盹,听见她的声音,睁开眼睛道,「大冷的天,你跑过来干什么?」
白太太说,「雪岚给他大伯父大伯母带了些东西。他本要亲自来一趟的,我看他事情不少,不如我过来一趟,这时节怪无聊的,正好和你叙叙家常。」
说着,便在桌旁坐下。
大太太也从躺椅上起来,和她对坐道,「孩子大老远地回来,路上不容易,何苦叫他带东西?」
白太太说,「不过是个礼数。」
听差已送上茶壶和茶杯,给两人斟上热茶。
白太太便命跟着自己来的两个人把抬来的箱子放在地上,先开了一个来看,都是些外国花边、镂银扣环、珍珠项链、金银首饰等女眷用的物品。
捡了几件新奇的出来摆在桌上,妯娌赏玩一番。
后来又瞧见那箱子下方的角落里,另放了一个小檀香木盒子,上面用绸缎裁成一张小片,写了几个字,绑在盒子上。
白太太在自己家时未曾每个箱子都细看过,这时拿了那盒子上的绸片看,方笑道,「这是你家闵辛托雪岚带回来给你的。」
打开盒子,更是璀璨夺目,都是价值不菲的首饰,至少也有十七八件。
白太太不由说,「闵辛一身的公务,还记得给你准备这些,可见他心里是真的有你了。」
大太太脸上淡淡一笑,「也还好罢。像你说的,不过是个礼数。如今他父亲还在,他对我这个嫡母,自然要表示一下尊敬,说到亲生的……」
忽见门帘微微一动,外头有人将帘子掀起,走了一个三四十的美妇人进来,却是大司令的三房丁氏。
大太太便把说到一半的话停下,望着丁姨娘问,「你有什么事过来了?」
丁姨娘操着一口苏白,笑道,「勿得什么事,听说三太太来了,总要问个好。」
便对白太太问了一声好,又走到桌前,把桌上的茶杯摸了摸,「茶凉了,我给您二位换一杯热的。」
先为大太太重斟了一杯,然后把白太太面前那杯半温的茶倒了,也重斟了一杯,双手递过来。
白太太接了杯子道,「叫下人斟就好,何必你来?」
丁姨娘软声软语答道,「在你们当太太的人面前,我们这些人,不就是下人?我要是不伺候,那才是不晓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