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岚知道宣怀风所在,便如吃了定心丸,把心头泛起的一点不自在给消抹了,一边走,一边对给他引路的宋壬说,「宋壬,你现在也学着鬼头鬼脑了。有什么话不敢和我说,到宣副官面前去吹风?」
宋壬惊喜道,「总长,宣副官这样快就和您说了?」
白雪岚冷哼道,「他说是说了,可你那件事,我应不应,还要考虑。」
宋壬笑嘻嘻地说,「总长,您说这话,是存心考验我呢。就算不看我的面子,您总要给宣副官一个面子,是不是?」
白雪岚笑骂,「就凭你,也和我玩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招数吗?我接受了这一次,以后难道次次都受挟制?我问你,究竟我是你上司,还是宣副官,是你的上司?」
宋壬挠着头说,「您说的什么谢天子,拧猪狗的话,我不大懂。要是说上司,自然是总长您。可您不是说过,我这百八十斤,是搁在宣副官那儿了吗?我只管保护得他齐整,让他和总长一起快快活活的,别的也不知道。」
这话完全是合了白雪岚的脾胃。
白雪岚脸上直露出满意来,眼瞅前面就是马厩,站住了脚,对宋壬说,「这次还是看宣副官为你说话份上,给你个好处。你去拿一张纸,把家里那些人的名字写上,交到孙副官处。以后回首都,别说良民证,就是住处也不要另租了。公馆里还剩几个小院空着,成日堆些杂物,我让你挑一个来住。听说你女人颇能做些活,叫她到白公馆做一份事,或者厨房,或者针线,也领一份薪水。你孩子们白天到学校读书,晚上回来,一家人一个桌子吃饭。这样办,你说如何?」
宋壬一面听,一面乐得手脚都不知要放到哪里,满脸放出光来,也不挠头了,两只手拼命搓着,很激动的样子,「这真是天上掉个大馅饼,要把我美死了。总长,我不是在做梦吧?」
白雪岚笑道,「我话已经说完了,你还站着做什么?快做梦去罢,别在这妨碍我的事。」
说完一挥手。
宋壬应着,转过身走了,因为太高兴了,脚步仿佛喝醉了人似的。
白雪岚把宋壬打发走了,放轻脚步,悄悄地走进马厩。
山东地界的大街上,汽车没有首都那样常见。
这倒不是山东一带的富人们买不起汽车,其实那些大宅门里,往往都停着昂贵的汽车。只是因为到处都在打仗,汽油这样的军需品很不好弄,而汽车又每天要吃油,所以许多人为着实际的困难,把花大钱买来的汽车纯当摆设了,大多的时候,仍是骑马。
因此大饭店为了照顾客人的坐骑,马厩反而修得比汽车棚要大上许多。
白雪岚进了马厩,入目就堆着一摞摞干草,许多马匹关在木栏里。再往里,快走到尽头,才瞅见白将军享受着贵客的招待,独占了一个槽。
宣怀风站在旁边,拿着豆子在喂它。喂完一把豆子,宣怀风把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抵在一起,放到嘴边,两片唇抿起,微鼓着腮帮子吹气。
白雪岚看着有趣,一闪身,躲在一道木壁后面,偷偷地看他要做什么。
宣怀风东弄一下,西弄一下,好一会,终于从嘴里吹出一个声音来,高兴地抬头去看白将军。白将军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它正等着再吃豆子呢。不见宣怀风递上来,便拿马头去蹭宣怀风的肩膀。
宣怀风只好又掏了一把豆子喂给白将军,然后再试着吹一声口哨。
不料那位白将军,对宣怀风喂的豆子很喜欢,对他的哨音,是丝毫不感兴趣。任凭宣怀风怎么样努力地吹哨,它等吃饱了,就扭过马屁股,自顾自地甩尾巴。
宣怀风叹了一口气,在白将军的背上拍拍,自言自语地说,「会嗅人身上的味道也罢了,怎么还会分辨人吹的口哨呢?他自己就是个成了精的,居然连选的坐骑,也像成了精一样……」
一语未了,白雪岚陡然从木壁后面出来问,「他是谁?不会是说我?」
宣怀风忽然受了一个埋伏,还不曾反应过来,就被白雪岚两手抓住腰,扯到怀里,狠狠地亲了一气,笑着问,「我说呢,怎么偷偷来和我的马攀交情,原来是耍这种小滑头。今天我吹一个口哨,它停下来不肯带着你跑了。你要暗地里训练了它,以后好不听我的话,爱跑就跑,是不是?」
宣怀风被他抓了现行,也不如何害怕,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躲到这里来了?」
白雪岚说,「你全盘心思地企图和白将军串通时,我就藏在这里侦查了。」
宣怀风笑道,「说起侦查我的本领,你是指挥若定失萧曹了,可是我已经见多不怪了。你尽管侦查你的,我总要串通我的。以后成了事,用不着你点头,我也能骑了它去玩。」
白雪岚看他脸颊上的小酒窝,爱得心痒痒的,拇指在酒窝处摩挲着,低声说,「骑它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来骑我罢。等吃饱了饭,你身上力气足足的,我一晚上让你骑个痛快,你说怎样?」
这种邪魅的下流招数,一向百试百灵。
果然,宣怀风就招架不住了,脸红耳赤,不敢再和他犟嘴,换了一个态度,叫起饿来。
白雪岚说,「饿吗?正要带你去吃饭。来,吻一个就走。」
宣怀风说,「去吃饭就去吃饭,为什么还要吻?」
白雪岚用带着嫉妒的口吻,微笑着问,「你驯服白将军,还知道要一把一把地喂豆子。如今要骑我,难道就不用给一点吃食?」
两人就在马厩里,在许多双铜铃大的无辜的马眼注视下,足足缠绵热吻了十来分钟。
第四十七章
两人从马厩出来,迎面吹来一阵冷风,宣怀风缩了缩,忽然觉得一个什么东西围在了脖子上,顿时把往领口里灌的寒意给挡住了。
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羊毛白围巾,惊讶道,「你怎么把这个带了来?」
白雪岚笑道,「可不我是该看你脸色的?你一根眉毛动一动,我就知道你要什么。」
两人互相看着,彼此一笑,便并肩往餐厅去。
正好那领了一大笔小费的听差,正四处地找着这个大客,一见白雪岚领着宣怀风来了,赶紧鞠个躬,打出恭请的手势,把他们往里头领,露着笑容说,「已经和经理报告说了,您这位客人把饭厅包下来。您这样身份的客人,想来是从不和饭店谈价钱的,偏我多了一句嘴,要经理给您打一个八折。我也知道,您不在乎这么些小钱,只是我孝敬您一点心意罢了,也是我们饭店表示对您的尊敬。」
白雪岚向来知道这种人的殷勤,只出于多赚两个钱的目的,也懒得和他废话,坐下后就递给他一张钞票,吩咐说,「菜单拿过来罢。记着,不要西餐的菜单,拿山东菜的。」
听差斜一眼那面额,笑着把钞票揣在兜里,马上拿了菜单来,双手奉上菜单的姿势,腰杆几乎弯到很标准的九十度了。
白雪岚把菜单递到宣怀风面前问,「你看看,除了四喜丸子,还有什么要吃的?」
宣怀风其实并不想吃四喜丸子,是为了白雪岚才说的,摇头道,「听说四喜丸子是山东有名的一道菜,所以我想尝一尝。除此之外,一时想不到别的。你是当地人,必然知道当地特色,你点几道你喜欢的,介绍我吃罢。」
后面一句话,不免露了口风。
白雪岚便猜到四喜丸子这一说,原来是因照顾自己的口味而起的了,想着宣怀风这样体贴自己,浑身就如大冬天泡在温泉里一样惬意。他平常日子,就满不把钱当一回事,高兴起来,更是大方得令人咋舌。拿着菜单,就将爆炒鹿筋、双味蹄筋、黄河大鲤鱼等大菜,足足地点了七八个,又想着宣怀风大概会喜欢地方上的小菜,吩咐小菜每种都上一份。
听差问,「客人您点这许多菜,怎么却不点扒鸡?或者来一道驴肉?我们德州府,最有名的就是这两样。」
白雪岚老马识途,随意地说,「扒鸡和驴肉自然不能少,但我知道你们这些饭店,做不出那些老店风味。我手下已经买了来,等一下送到厨房,给我们热了送过来。对了,大概还有一些买回来的蔬菜,叫你们师傅清淡的煮了来。」
他说一句,听差就一个鞠躬,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