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4章(1 / 1)

姜老太太说,「你请问。」

白雪岚问,「我姐姐转房这事,你问过我家里的意思没有?」

姜老太太不禁露了个笑脸,那张松树皮般的老脸,本来就不好看,忽然纹路抽动,竟显出一丝带着村庄气息的狡猾可恶来,说道,「没问过白家老爷子,老婆子敢这样做主吗?老爷子是赞成的。」

冷宁芳自从跌了酒杯,被人扶着坐下,就失神地看着地上,没发过一声。

这时忽然嘤咛一声,像被人抽了脊梁骨一样,往后软软地倒去。

丫环赶紧扶住她,连连叫着,「少奶奶!少奶奶!」

老妈子送上热茶来,喂她嘴里。

白雪岚对姜老太太笑道,「你老人家做事,真是滴水不漏。上次当着我们的面,叫老妈子到镇上打电话,给我家里报丧,原来还夹带着私货。我爷爷点了头,你是拿了圣旨在手了,就算我在这里,也只有口头领旨的份。要是我在这给你捣乱,等我回了家,铁定要被缉拿问罪。」

宣怀风明白过来,原来白雪岚开始不做声,是早猜到这后头有他家老爷子的分量了。

说到底,姜家这么一个土堡,在庄稼汉眼里,也许是一方豪强,可在叱咤风云,雄踞一方的白家人眼里,又算的什么?

可白家那位老太爷,分量极大。

不由得白雪岚不忌惮。

姜老太太说道,「白老爷子的心思,和我是一样的,都为了你姐姐下半辈子好。白十三少,你可不要犯糊涂。」

白雪岚说,「你把老爷子这尊大佛都搬了出来,我敢犯糊涂吗?不过如今是新时代了,这终身大事,总要问问当事人的意思。」

说着,头转过来,向冷宁芳问,「姐姐,这房,你转还是不转?」

冷宁芳刚才险些晕过去,被老妈子灌了两口热茶,又使劲掐了两下人中,才幽幽醒来。

坐在椅上,肩膀无力地耷着,脸上一片恍惚。

白雪岚问了她两遍,她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后来还是白雪岚走过去,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她才受惊似的,把头抬了一抬。

白雪岚问,「究竟如何?这桩婚事,你是像从前那样接受了,还是要抗争一下?」

冷宁芳半晌没做声,白雪岚再问,她忽然哇地一声,嚎哭起来,「什么接受不接受?外公做了主,难道我还有挑选的余地吗?我不是一个人!我就是你们不要的一张烂草席子!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干干净净死了?」

捂着脸,哭得撕心裂肺。

连椅子都坐不住了,一边哭,人一边滚到地上。

吴妈和两个丫环连忙上前,把她扶起来。冷宁芳两只胳膊让人搀住,身子往下坠,仍是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众人听这哭声凄切,都露出不忍之色。

姜老太太吩咐吴妈,「快把你少奶奶搀到房里,别让她哭坏了身子。你亲自照顾她,明天的喜事千万不能耽搁。」

吴妈便和人把冷宁芳搀走了。

哭声越去越远。

一场酒肉喷香的送行席,竟吃出这般状况,大家都意料不到。

冷宁芳一去,白雪岚留着也没意思,对姜老太太拱了拱手,说是累了要回房休息,就拉着宣怀风离开了。

众人讷讷无趣,也都各自散去。

第三十四章

宣怀风回到房中,心情很是沉重。

他从小在司令大宅里长大,后来去英国留学,回国后,也是待在满是摩登气息的首都,所闻者,皆平等开放之语,哪怕偶有遗老遗少,说些酸腐之语,不过一笑置之。

竟不知天底下有这种可恶落后的旧习,把活生生的青春美好的女子如草芥般,做转房事。

而更可恨者,是众人皆不以为其为恶,反以之为美事。

宣怀风越想,越是难受,别说看书,竟是连坐都坐不住,在房里来回地走,一会停下步,就站在窗前,沉沉地叹气。

按白雪岚的习惯,回房第一件事,必要和宣怀风有些亲密动作。

可今天葬过死人,他唯恐把晦气传给宣怀风,是以一进门,就叫人送热水毛巾来,在屏风后面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从头到脚都换过一身。

白雪岚从屏风后,拿毛巾揉着湿头发出来,看见宣怀风在窗边叹气,就说,「还想着那事?别想了。我就说,你这忧国忧民忧天下的责任感,每天要耗掉你多少口气去。」

宣怀风回头问,「你难道就不生气?」

白雪岚冷笑,「生气也是生闲气。你想想,这事若放在我身上,我会如何?若放在你身上,你又会如何?可你看看我那位姐姐,除了哭,她有一分反抗的勇气?这世道又不是菩萨道场,她自以为做一只温顺的绵羊,就能让别人饶过她。其实这天底下,何时见虎豹饶过绵羊?她自己不硬朗,旁人为她气愤,也是白搭。」

宣怀风摇头说,「你拿她和我们来比,就已经不对。」

白雪岚问,「怎么不对?」

宣怀风说,「她是女子,我们是男人。若论和不公平的命运抗争,女子柔弱,怎比得上男子的刚强?」

白雪岚大不以为然,反驳他说,「你说男女有别,那好,我另用女子来做比较。要是被逼迫着,要嫁给一个快死的痴呆,譬如我们那位女客人戴小姐,她会如何?譬如韩家那位女将军,韩未央小姐,会如何?首都商会会长家的欧阳小姐,你是认识的,我想哪怕是她,也总不至于连一声我不愿意,都不敢大声喊出来。」

宣怀风没有做声。

在他心里,何曾不认为冷宁芳过于软弱。

只是人家已是不幸到了极致,再在人后言语批评,未免失之宽厚,他心里也不忍。

所以他也不和白雪岚犟嘴,只走到桌旁,闷闷坐着。

不由又想起今天到木屋子里,孙副官哽咽着说的那些话。自己和冷宁芳交情不深,尚且对她深深同情,为自己无力解救她而难过,何况孙副官和她是旧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