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太说,「也是我们姜家靠着祖宗余荫,积下一点家私,都落在土匪眼里了。不把我们姜家的肉一刀刀割完,他们是没完的。」
白雪岚听她后头一句话,倒似还有别的事,不由去看冷宁芳。
冷宁芳自进来,敛目垂手站在姜老太身后,不曾说过一个字,见白雪岚瞅她,才轻声道,「十三弟这几年又是留洋,又是在首都当大官,不晓得这边的事。如今时局越发乱了,遍地都是土匪,这一带的富户,几乎家家都被绑过肉票。去年年初,我那小叔子就被绑了,婆婆花了一大笔银元才赎回来。不料今年,我丈夫又被……」
说到这,就停下了。
她揉了揉眼睛,像是泪迷了眼,叹气道,「也是我的命苦。」
白雪岚冷笑,「若是我没来,那大概是姐姐命苦。如今我来了,就是那伙不长眼的土匪命苦了。既然递了要赎金的信来,想必交换人的地点时间都已有了,对方是什么来头,你们大概也知道一点?都说与我听听。」
冷宁芳惊道,「你要做什么?」
白雪岚说,「当然是掏窝子。」
冷宁芳说,「使不得!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不能和舅舅交代。」
白雪岚不以为然,「我自己的命,还用得着你一个女人向我父亲交代?」
目光落到姜老太脸上,又说,「姜家是有些家底,赎金你大概也凑足了。只是这次给了赎金,明年他们恐怕又要再做一票,年年如此,岂不腻歪?对付恶狗,丢骨头是不管用的,拿棍子把它们狠揍一顿,以后它们就不敢乱咬人了。」
姜老太是有些决断的,干枯的手摩挲着装满了银元的光滑的?\木箱面,问,「你这话,我何尝不知道有理。只是白十三少,你姐夫还在他们手里,动起手来,怕他要吃亏。」
孙副官在旁笑道,「老太太放心,我们总长办事,总不会有差错。先按土匪说的,把赎金交了,换了您儿子回来,总长再反打他们一个包抄。杀了土匪,抢回赎金,事就成了。」
白雪岚当年在山东地界的名声,姜老太也有耳闻。
如今这样一听,计划得也颇有章法。
何况心中正舍不得那满满的一箱银元。
便感激地点头道,「白十三少肯出手,那是再好不过。只是千万要顾着我的儿。」
冷宁芳还想说什么,但婆婆已经点头,她也就不做声了。
姜老太吩咐她将土匪送来的信拿给白雪岚,她只好取了来。
众人正商议明天的计划,忽听外面传来声音,像是小儿哭闹。不一会,刚才数银元的丫环进来,对姜老太说,「二哥儿醒了,闹着找您呢。」
才说完,一个小孩子揉着眼睛跑了进来,哭喊着,「娘!娘!抱抱!」
姜老太冷硬的脸顿时柔和起来,伸出两手,「二哥儿乖,娘抱。」
她虽然瘦小,但臂力却令人吃惊,那男孩子身形大约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她却轻易便将孩子抱起来,搂在怀里呵护着。
二哥儿在姜老太怀里哭得眼泪鼻涕直流,口水也沿着嘴角往下淌。
白雪岚不由多瞧一眼,低声问孙副官,「这就是生下来有些毛病的那位?」
孙副官点头,轻声说,「年近五十才得了这位二公子,爱得不得了。后来姜老爷走了,老太太更是把他当成眼珠子一般。长到三四岁时,瞧出和常人不一样,不但不嫌弃,反而更为疼爱了。」
白雪岚淡淡一笑,「老蚌怀珠,没有不疼的。」
两人在这边说话,那头却仍是哭闹个不停。
二哥儿向来是被娇惯的,夜里醒了不自在,哭哭嚷嚷,连姜老太一时也哄不住,倒是冷宁芳过来,拍着他的背,柔声哄了几句,才渐渐止了哭。
不多时,又睡过去了。
众人这才继续讨论,把土匪窝子人数,袭击所需的人手和军火,大略算了一遍,再往窗外一瞥眼,天已微蒙,不再是煤精子般的乌黑了。
白雪岚伸个懒腰,站起来潇洒地道,「这就出发吧。」
第十七章
宣怀风一日辛劳,可以说是筋疲力倦,一夜睡得酣沉,连白雪岚不曾上床也丝毫不知。
第二日睁开眼,见窗外天已大亮,半边床又是空着,不见白雪岚踪影,只以为他比自己早起了,暗道一声不好,急急忙忙地起来。
心想,头一次到他亲戚家里做客,就迟了起床。别人不知道是路上遇到波折,倦极而眠,还以为在首都就这样懒怠模样,那可当真不是什么好印象。
要将白雪岚找来商议,偏生屋里屋外寻了一回,就是不见白雪岚。
正是半急半疑惑的时候,倒是孙副官悠悠闲闲地踱进门了,见宣怀风脸上有些着急,笑道,「已醒了吗?总长原要我守在边上,等你一醒,就和你通报行踪,他果然知道你要着急。是我不好,见清晨大好的雪景,辜负了可惜,又想着你不至于这时候就醒,偷出去欣赏了一番。结果竟把你错过了。」
宣怀风说,「欣赏雪景很好,可怎么要你来通报行踪,他难道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出门去了?」
孙副官说,「我们总长一到这地界,就闲不下来了。不过你放心,他这次出门办的事,一定合你的心意。」
便把昨夜的事,向宣怀风细说了一遍。
宣怀风听罢,跺脚说,「你们真是!既有这样的事,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孙副官说,「那时你已睡沉了。」
宣怀风说,「就是睡死了,也该叫我起来。」
孙副官好笑地问,「如今总长的大小事,是非你过问不可了吗?」
宣怀风却没有说笑的心情。
往日说土匪,都是报纸上看新闻的事,事不关己。但昨天火车一役,是货真价实,亲眼所见。
土匪之势大凶悍,非笔墨所能形容。
白雪岚初回故地,贸然剿匪,岂是没有风险的?
报纸上那些土匪一遇官兵,即刻溃散,村庄从此重获安宁云云,诸般粉饰太平之词,从今往后,是绝不能轻易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