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路接过衣服――腹部紧张到绞痛,手指震颤,他的脸色甚至比两个孩子更加惨白。
两小孩儿经过这番惊吓都不敢说话、出声,西围忽而眼前一黑,那件外套扬起遮住了他的头,右手被爸爸牵起、攥紧,他听到爸爸哑不成声道:“宝贝,委屈你一会儿.......上车我们就拿下来。”
......他的这张脸变成了不能见人的脸。
此时,他已明白,他和清早那位长相相似的军人叔叔必然有着极为重要的关系。
蒙在衣服下的唇瓣紧抿,被贝齿无意识的狠狠咬住,他想起来了,当年他见过那位叔叔,在电视上,新闻上,御敌立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英勇神武的年轻军人,守卫边疆的英雄士兵,他看得极为向往、神往,还转头激动的跟爸爸说以后我也要当兵,太帅了!可爸爸眼圈通红,专注的盯着电视,并未言语,似乎光是看着那张用来表彰的大头照就够了。
后来雪儿发现新大陆似的叫着,你看这个兵哥哥也是丹凤眼呢,真好看......而后电视就被关了,东英哥哥放下遥控器,叫他们少看电视,对眼睛不好。
那像是五六年前的事儿了,早已记不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在此时“不见天日”的状态下,回想起曾经根本没当回事的只言片语。
“......他现在成英雄了......”
那时,被东英哥哥念叨之后,他和小雪一前一后悻悻离开客厅,便听到东英哥哥这么说。
语气很奇怪,扭来扭去的感觉,所以他稍微转过头,好奇看了眼。
彼时东英哥哥已经是个身高一米七,十一二岁的大男孩,和爸爸并排坐在沙发上,身体靠过去,几乎都能挡住爸爸。
“可我是因为他才会......”声音越来越小,人越靠越近,“先生可不能......也把他当英雄......”陈西围心头一震,不敢再看。
回忆中断,他在爸爸汗手的搀扶下上了车,紧接着头上的衣服被掀开,光线重回,刺激的眼泪从眼角渗出,而后西妲也被推了上来,再然后是爸爸。
门“啪”的一声被关上。
那个军官很快坐上副驾,安全带系上的同时,司机便平滑将车驶出酒店门口,那些围在酒店门口军人也顷刻归整有序的回到车上,很快,如来时安静无声,走时也平静无波,只有中间这十五分钟沉默的炸裂。
大老板都还没赶来呢,酒店经理站在门口目送军车离去,无语凝噎,不过监控都调取好了,副官带走的那位谭痴痴,这些天,酒店里见过他们的工作人员都印象深刻,这般容貌气质,果然是有“背景”的。
但这些监控在大老板和几位老板在会议室里看过后就要求立刻销毁,一丁点备份都不许留存,别说那位谭先生原来就是小朱总精心安排的999号房的“贵宾”,单就那房里那晚进去的人儿,哪一个能惹得起?
大老板认得谢俸,谢公子当年十六七岁“清高”的很,认为他们酒店俗气,不符合他的公子身份,盛情邀请专帖送上门也的不屑于参加年末“盛世贵宾”的年会。
十多年过去,谢公子气质大变,可那监控里的模样依然能从曾经的十分矜贵里看出三分矜贵带来,剩下的可全都是野了。
一个小朱总,一个谢公子就足以将谭痴痴的身价升到绝不能怠慢必须高高捧着的地步,可偏偏还有一个元舍舍。
不认识,纵使是大老板也不认识元舍舍是谁,但是这个人凌晨5点从999号房间出来,低着头,转着手腕上的串儿,一步、两步,在长廊上走来,越来越靠近监控。
明明那时无人监视监控,可这个男人却在监控最近的地方停住,突然抬起了头。
半面阎罗!
熹平土生土长的老板本人在看到镜头里那深黑的胎记脸,吓到瞬间从椅背上弹起坐直,心中的便炸出了这四个字。
纵使不认识,可也听过宫里有位佛爷和阎王的传言......
那人看向镜头,似乎能透过厚厚的玻璃看向幕后的人,似乎预见到这份监控终会被人观摩。
嘴角上勾,一丝笑......狞笑让大老板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再后来什么谢委员长的副官抢人带走云云,都看不进去了,脑海里只有那阎王的脸和?}人的笑。
别再想谭痴痴了,长得再美再诱人也早已是贵人之物,顶端的那一小撮,甚至是个位数的那一小撮的尖尖人儿的掌上明珠。
不用想,那两个孩子必然也是贵人之子......就算看出来是谁的种了,大老板也决计不会多话一字。
人各有命,这谭痴痴就是天上天下绝无仅有的祸水命,多少人羡慕不来......也承受不来。
车子一路驶向军部,陈远路仔细看了窗外,前头一辆,后头一辆,夹着他们,又像是护送又像是押运,车厢里一片寂静,那个章汀上车后就没再说话,只是眼睛时不时透过后视镜扫视后座。
而小鹰和小雪......陈远路转头,他一直牵着雪儿的手,安抚她,能感觉到她的手汗和发抖,但他碰不到小鹰,男孩子靠着门,一直低着头,侧着脸,除了鬓角的汗和苍白的脸色,连手都牵不到。
好在,陈远路感觉雪儿好些后就轻声叫她去拉小鹰,小雪听话的去拉了,然后告诉他――
“哥哥的手......好冰。”
心脏胀痛的又是一紧,陈远路轻唤西围,得到是男孩轻轻摇头,说爸爸放心,我没事。
可这样连脸都不愿意转过来一下。
陈远路明白,哪怕不从窗户玻璃的倒影看西围的脸,他也能从孩子的语气中分辨出细微的情绪。
西围怕把自己的难过、害怕、委屈、慌张给暴露出来。
不论是通红的眼圈还是湿润的眼睛,哪一处都不愿给人看。
所有后来陈远路也不说话了,他深知后面还会有更强烈的狂风暴雨,那么现在这短暂的还能守护孩子情绪的暴风雨前的宁静,就不要再打扰了。
陈远路看着车驶上中央大道,掠过郦宫,掠过机关楼,掠过一切气派与门面,行驶至后方,终于窥见了老砖灰瓦的军部大楼。
先有学生再有兵,和熹平大学一样,仅仅是看到建筑外观,都能感受到时光的流逝,若说熹大是古朴庄重,那么军部就是庄严肃穆,大门左侧设有岗亭,列人站岗。
看见他们的车来了,早早敬礼,而后,直到陈远路扭头看不见门口,也不知那军礼放下没。
这让他又回想起当年.......跨年进宫的那日,之前坐过许多次车进宫给东英教课都没有太特殊的感觉,只有那天,当他出示了元檀的那张令牌后,门口的护卫也如今日这般恭敬。
......让他如坐针毡。
原来不习惯还是不习惯,无论多久,那道两个世界的鸿沟还在自己心里。
可鸿沟越是无法填平,他就越会犹豫、挣扎、当这一天来临之时,他到底该不该自私的将孩子留下,剥夺他们本该拥有的优渥生活。
因为从舍舍嘴里他听到了圆圆被独宠、娇宠,后山任他纵马飞驰不说,还千里迢迢弄回来一只西疆猎鹰,没事儿训练巡回,一声哨子,那鹰能在山上飞速绕上一大圈,整日上好的红肉伺候着,喂的都是活物生食,圆圆亲自割肉配餐云云......哪怕舍舍控诉他狠心,不去看圆圆,他还是会有些许欣慰、庆幸当初没有带圆圆走。
若是带走了,这十年过的日子断比不上郦宫一日,而鹰雪跟着自己长大,别说马了,没见过真的,更别说骑......
他心痛的不是“骑马”,而是“骑马”就是一根稻草,突然压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