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三省六部的人精都从这几项土木工事中读出了几分别的味道。但因时节近晚了,到十月诞节,又是四海同庆的大事,有什么总账,到那会儿再算也不迟。

“在想什么?”允元赤足在银盆里踩了踩,溅起小小的水花,才将杜微生的思绪拉了回来。

杜微生对她柔和地笑笑,“臣在想,陛下已许久没见臣了。”

“谎话。”允元凑过来,嗅了嗅他的头发,将双唇贴在他额头,“前几日才到翰林院见过不是?”

“那是为了公事。”杜微生低眉,看见她半掩的衣衫里隐隐露出的雪白肌肤,一时拿不准她是不是有意让他看见的。

“公事就不行么?”允元撅起嘴,远开他几分,“朕有心将翰林院培养成朕的得力臂膀,想必你也看得出来。这些日子,你们难免要忙一些,但往后朕定好了成例,就不会那么烦难了。”

“陛下深谋远虑。”杜微生低下头给她揉脚,银盆里水波荡漾,他看不清楚自已的倒影。“陛下吩咐的差遣,臣等一定全力以赴。”

“说起来,那道国书,也不知林玉台回得如何。”允元想了想,“朕年幼时,废帝曾想将朕嫁到突厥去,嫁的就是那个突厥可汗,你可记得?后来打了个小仗,两国才讲和到如今的。”

杜微生应了声“是”。

皇帝的脚白白嫩嫩的,用药草洗过,能见出微弱的血管。他想,如果自已手底下用一用力,这血管会不会就要破裂?

“那个老家伙,如今旧事重提,还笑话朕富有四海,却没有一个孩子。”允元哼了一声,“朕跟林玉台交代了,语气一定要凶悍,要给朕出一口恶气。”

“陛下想要孩子么?”杜微生轻声问。

允元一怔。x?

他的表情有些迷茫,目光像云雾做的绸缎里落了一片碎星子。他今日总有些古怪。允元皱起眉,好像心脏某处蓦然被撞击了一下,但她立刻又武装以笑容:“朕想要的话,你来生么?”

杜微生摇头苦笑:“陛下给臣出了道难题。”

允元笑起来,赤足踢翻了银盆踩在他的膝盖上,他一把捉住了,仰头看她。哗啦啦地一汪水渍,就在两人身下床底蔓延开。

他凝注着她的眼眸,郑重地道:“这样的国书,理当让臣来写。”

她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他却伸手抚过她下颌,迫得她正视自已:“臣没有资格写吗?”

他总是能用这么深情的语气,给她编织一个若有若无的迷梦,诱骗她入那温柔的陷阱。她以前喜欢这样的暧昧,带着悖德的刺激,但如今她却只觉心烦意乱。

她说不上来是为何,也许是他偶尔流露出困兽一样的眼神,像要将她扒皮拆骨。她不习惯。

“朕已给予你一般人都得不到的宠爱和恩赏,杜学土,”终于,她找回了自已的冷冽的声音,“你不应再得寸进尺。”

“若是臣,”杜微生却很快地接话道,“偏要得寸进尺呢?”

第十二章 一线

允元慢慢地、慢慢地将自已的脚,从他的怀中抽了回来。

她揽紧了长衣,像是有些寒冷,声音也压得低沉:“你回去罢。”

杜微生没有动。

允元不明白。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了的?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她不再能从这个男人身上享受到她过去最沉迷的欲望的欢愉?是那庭院里的一顿饭吗?还是更遥远时候的一杯酒?х?

“杜子朔。”她加重了语气,叫他的全名。

他惶惑地抬头。“陛下……”两片薄唇一开一合,声音如风送浮冰,“陛下今日,不要臣么?”

允元有些不耐了,伸手一拉他的衣带,迫得他与自已在咫尺之距对视。可他的目光却仍丝毫不错,像迷漫的山雾中安静流动的清泉,泉水倒映出她的影子。

她咬住唇,依偎到他的颈窝边,却没有当真依偎上去她只是稍稍侧首,对着他的耳朵道:“是你,你想要朕么?”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直挺挺地跪着,注视着前方飘飘荡荡的床帘。他缓缓道:“臣想要,但不敢要。”

她坐回原处,有些不解地笑了。这个男人,说的话,做的事,都像在打哑谜。她曾给他一些最难回答的问题,他都能答得很好;但到这种穷极无聊的简单问题时,他却绝不会给她想要的答案了。

“你知道吗,”不知为何,她就是想说这句话,“徐尚书就不会像你这么矫情。他想要朕,就会自已脱了衣裳在床上等着。”

允元立刻就看见他的眼神骤然紧缩了一下。她刺激到他了,她很满意。

“朕今日没有心情。”她道,“突厥国书的事,你和林学土一同参详即可。退下吧。”

杜微生不再固执,低头收拾了水盆毛巾等物,便一声不吭地退下,倒像是有了几分脾气似的。

她看得好笑,又不明白为何好笑,自已仰面躺倒在床上,一时间发现这龙床竟有这样的大,像一团裹住她周身的柔软白云,云上只有她一个人,又清净,又孤单。她闭上眼,回想杜微生方才那一丝一缕的表情,他说他偏要得寸进尺的时候,她险些害怕了。

只好在他最终并没有真的得寸进尺,所以她到底没能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

这一晚她独自就寝,又梦见了五年多前的遥远旧事。父皇崩逝之后,哥哥对她说,要赏她一些好东西。她开开心心地去了,在那座空旷的大房子里,有四个陌生的男人在等着她。

黄嬷嬷槁木一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她的疑问与请求置若罔闻,径自离开了。

大门訇然地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光。

傅掌秋是来接她的人,也见到了她那时的模样。她从男人堆里挂着迷惘的笑脸起来,任傅掌秋把赤裸而虚弱的自已抱上了马车,带回了公主府。她在浴房里呆了很久,傅掌秋最终忍不住闯了进去,便见到了她身上挣扎过后的伤。

如今只剩下侧腰那一点伤疤还在了。但当时是很醒目的,她甚至稀奇地看见傅掌秋流了泪。

“朕昨夜,梦见你了。”翌日清晨,允元召见了傅掌秋,对她说。

傅掌秋抬头,看着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她从小就是允元身边的玩伴,后来父母获罪发配,只她一个得以在公主的庇护下长大成人。允元时常怀疑傅掌秋是个哑巴,她实在太不爱说话了;但她却好像比沈焉如、杨知礼她们,更懂她一些。

也许只是因为,她们曾经一起分享过五年前那个黑暗的噬人的秘密。

“朕梦见那一日,你对着朕哭泣,劝朕下定决心。”允元把玩着手指尖套着的翡翠扳指,微笑地道,“若不是你的建言,朕不一定能撑过那段日子。”

傅掌秋摇摇头。她终究不知道自已的“建言”是对是错,她让允元坚强,让允元伪装,而如今的允元,就是一个荒淫无情的女人,因为这样的形象里,没有漏洞。

允元过去是做给哥哥看、做给母亲看,如今,她做给杜微生看、做给天下人看,也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