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蕴洁突然明白,前阵子姚奕为什么老支使她去见闻杰了,这是一种暗示。她心头一凛,本能地去看周应凯。

周应凯依旧一脸漠然,专注地盯着面前的一块桌面。

会后,大家成群结队走出房间,每个人都酝酿了一肚子话要往外倒,场面乱糟糟闹哄哄。丁蕴洁好不容易追上周应凯,他被一拨人簇拥着,丁蕴洁叫了好几声,他才停下脚步。

“周总,什么时候方便,我想跟您谈谈。”

她面色诚恳,只希望周应凯别误会自己参与了姚奕等人前期的预谋,那样的话,她实在冤枉,她毫无掺和内斗的野心。

“哦,蕴洁啊!”周应凯神情看不出异样,和往日一样微笑着,“晚上吧,晚上咱们一起吃饭,还是和庆楼,老时间老地方。”

* *

丁蕴洁把手上的文件用力摔在常昊泽桌上,“为什么要把这鬼差使扔给我?这种安排根本不合理!”

常昊泽冷着脸,没打算安慰她,“哪里不合理?把所有关键部门交给周应凯就是合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算合理?他说电池只能做成现在这样就是合理?”

丁蕴洁愤怒,“别的我不管,但既然要把我放到这么尴尬的位子上,为什么不先问问我的意见?什么都不说,直接在会上宣布算什么意思?”

“事先找你商量,你会愿意吗?”

“……”

“蕴洁,我了解你的脾气,你不想惹是非,不想做夹心饼,我理解,但你反过来想想,这个位子,除了你,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丁蕴洁烦躁起来,“以后不管是姚董还是周总,只要两边有点风吹草动,都会怀疑是我通风报信。”

常昊泽往皮椅里一坐,不以为然说:“想那么多干什么?做好分内事,别的统统滚蛋,你平时不一直这么说的?姚董选你,就是看上你这股子霸气,怎么事到临头你却怂了?”

丁蕴洁哑然,沉默片刻,才又问:“是你提议的,还是姚董……”

“她自己定的。”常昊泽声音柔和起来,循循善诱,“事情再麻烦,总得有人去做,她没有提前和你商量,一方面是不希望跟人讨价还价,另一方面也是对你有充分的信心,知道你不喜欢拉帮结派,做事有底线,能站在公司的角度看待问题。咱们辛苦了这么久,不就为了让整车能顺利上市吗?”

难道换周应凯负责,车子就上不了市了?丁蕴洁使劲忍着才没把话说出口。她当然知道,姚奕和周应凯之间多年来积攒的矛盾越来越深,迟早要有个了断。

“她看上我,不是出于信任吧?”她怨气难消,“而是因为我是周总提拔上来的,她认为周总不会太为难我,毕竟现在权力交换还在初期,她需要这样的人,至少保持表面上的和平。”

常昊泽盯着她,低声说:“你这话也就对我说说,出了这个门,最好管住嘴。”

丁蕴洁白他一眼,“你也是,还一辈子战友呢!居然打我个措手不及,刚才在会议室,真是太狼狈了我!”

常昊泽忖度她神色,知道她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便开起了玩笑,“就是没把你当外人,才没跟你商量,想想你也不至于拒绝跟我待在一条战壕里。”

丁蕴洁没好气,“你们这跟抓壮丁有什么区别!至少也该问问我愿不愿意啊!”

常昊泽收敛了笑说:“这个只能自己调整,要么做,要么走人。”

丁蕴洁瞥他一眼,“你倒是调整得挺好。”

常昊泽不再陪她牢骚,打开电脑,开始忙活,丁蕴洁见状,只得灰溜溜收拾起被自己摔得乱七八糟的文件,准备撤退。

常昊泽最后对她说:“蕴洁,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觉得接了个烫手山芋,但你冷静下来再好好想想,其实这就是个心态问题你愿意干,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不愿意干,看哪里都是问题。”

* *

周应凯定期会带上核心下属去馆子里搓一顿,借以笼络人心,费用当然由公司承担。最常去的和庆楼是中餐馆,大江南北有点名气的菜这儿都有,味道也还不赖。饭店老板是有心人,专门给周应凯留了个朝向不错的包间,方便他们随时来就餐。在过去几年里,很多顺时公司的重要决策,都是在这个包间里决定的。

不是每个部门头脑都能成为聚餐小团体的成员,比如负责人事、公关等事宜的行政副总赵铭,也是顺时老臣,董事之一,手里握着股份,但很知趣,凡事都找周应凯商量着办,在权力清洗的那几年,周应凯果然没动他。难免有人看不起他,赵铭的解释是,自己不图别的,就等三年后顺利退休,回家抱孙子去。这样的人,周应凯自然没必要拉拢。

还有电机组工程经理李南,是丁蕴洁转去整车部时推荐给周应凯的,四十多岁,老实巴交,还认死理,随便问个问题都能跟你讨论半天,周应凯烦他这种书呆子,但他一直在一线干,能解决麻烦,又是丁蕴洁力荐的,就用了,用归用,还是不爱搭理。

按说财务总监朱琳琳也是重臣,年过五十,善于奉承,经常给周应凯出点子,执行力又强,深得周应凯信任,但吃饭一般不叫她,嫌她话多,年纪大没意思。朱琳琳也懂事,从不抱怨,新近添了外孙女,天天挂嘴上,一副超然世外的样子。

她号称是哪家国营企业的主办会计,细一打听,就是个下岗出纳,做事基本靠吹,专业一窍不通,问出来的问题经常让下属心生鄙夷。本部门的人都知道她几斤几两,只不戳破,怕她给小鞋穿。

至于研发总监于嘉豪,虽然也是雷帅的老部下,但人比较迂,不掺和是非,只知道公司、家庭两点一线,别的事听过就算,不发表意见,周应凯就是看中他这一点。小团体也请过他几次,都被推了,要回去带孩子,周应凯知道他脾气,并不计较,随他去。

丁蕴洁也是小团体的成员之一,但她本质上不太喜欢这种密谋,尤其还会经常被要求臧否一些团体外的成员,所以她总是尽量找借口推辞,但也不能老不去,周应凯会不高兴,谁让她也是既得利益者呢,虽然难受,时不时还得去露个脸。

今天她去得最晚,走到包间门口,里面闹哄哄一片,已经倒上酒了。脚还没跨进去,就听见有人提她名字,忍不住在门口顿住脚步。

管采购的林山明高着嗓门嚷嚷:“人是她介绍来的,关系还特别铁,来了没几天,她自己也跑整车部去了,现在给她坐这么个位子,你说她事先一点不知情?骗鬼去!”

丁蕴洁忍不住冷笑,小团体中她最看不上的就是林山明,贪婪,粗俗嚣张,经常跟人吹牛皮,“这个问题世界上就两个人知道,一个已经死了,还有一个是我!”

只听周应凯说:“你们别乱喷,小丁什么人我清楚,她去整车,是我让她去的。你们呐,太小看姚奕了,她这么安排,就是要我怀疑小丁,要咱们起内讧!”

丁蕴洁听得心情一起一伏,对周应凯再不认同,可这几句话说得实在妥帖,她内心涌出热意,抬脚进门。

“周总!”语气热情,但对其他几位心腹连正眼都不瞧一下。

“蕴洁来了!”周应凯笑着吩咐,“老吴,你往边上让让,给蕴洁留个位子。”

吴承光一边腾座位一边说:“还是小丁面子大,周总身边的位子,一个给许会计,一个给小丁,我们就是坐上去了也得被轰下来!”

周应凯问:“佩珊怎么没来?”

丁蕴洁给问得一愣,她又没碰见许佩珊,论办公距离,周应凯离许佩珊比自己近多了,要问也是自己问他呀!

“呃,我没看见她,可能有事,早下班了吧!”

“哦。”周应凯点点头,有点失落似的,“我还特意让小董叫了她的……算了,不来就不来吧。”

许佩珊也是核心成员,不过她比丁蕴洁还懒,经常不参加,有时即便来了,朋友一个电话就能让她先撤。林山明最喜欢开许佩珊的玩笑,每逢这种时候总要酸上几句,常常遭周应凯呵斥。

周应凯表面上毫无意见,不过私底下却会跟丁蕴洁打听,“佩珊是不是在跟谁约会?”

许佩珊离婚时,周应凯曾说:“佩珊这样的女人,她老公根本驾驭不了!”神色格外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