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苓眸色微凝,几乎猜到了后续发生的事情。

烛芯“啪”地爆开,与禾穗颤抖的声线交错响起。

“昨夜轮值, 她突然说要与我换班。”禾穗的指甲掐进掌心, “我当她风寒未愈, 还替她添了件披风, 哪知……”

回忆再次席卷,禾穗脸上出现了痛苦之色。

着火时的景象,一遍又一遍出现。

今夜二更,浓烟裹着火星窜上房梁时, 宁雨正对着菱花镜簪海棠绢花。

“穗穗你看, 我戴着好看么?”她转头笑问,仿佛身后不是冲天大火。

禾穗冲进来时, 宁雨撞翻的烛台还在脚边滚动,洒在绣房一周的火油, 正顺着青砖化做火龙,蜿蜒攀爬向房顶。

“你疯了!”禾穗拽她臂膀,却被反握住,宁雨指尖冷得像井水。

她笑着,神色决然笃定,还有些很难察觉的伤感,唯独没有退缩:“我跑不掉的,谢灵筠的人守着前后门,横竖都是死……我知道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宁雨将腕上老旧的银镯褪下来,塞进禾穗掌心,轻声交代:“这里面有东西,或许会对你有用,之前欺骗你,是我的不对。”

梁柱轰然倒塌的瞬间,宁雨将禾穗推进后窗:“如果可以,希望穗儿能帮我救救父母亲人,再替我多吃些娘做的核桃酥。”

在浴桶水微凉时,禾穗说完了前后发生的事,回忆也一同笼去。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指了指屏风上挂着的衣裳。

“阿婵姐姐,镯子就在我袖袋里,你看看吧。”

谢苓点了点头,擦干沾着水珠的手,起身从袖袋中摸出银镯。

银镯老旧,略微有些发黑,细细看来,还有刮痕。

指尖在镯口磨损了几下,谢苓摸出卷薄如蝉翼的素笺,墨迹被汗水洇开大半:

【六月十六,以火油自焚诬禾穗,事成放你父母兄长归家。】

这上面的字迹,谢苓觉得有些眼生,但这张字条所用的纸,她却认得。

是上好的澄心纸。

除此之外,观字体有形无神,传信之人应当不是熟读诗书之人,甚至可能不认多少字。

谢苓思索了一会,将银镯放回禾穗袖袋,把素笺小心收好,轻轻叹了口气:“这傻姑娘,到死都留着反将一军的筹码。”

禾穗忽然攥住她衣摆,眼里淬着火光:“阿婵姐姐,你能救她父母吗?如果可以的话…替她主持公道,申冤报仇。”

窗棂透进青灰色晨光,在谢苓面颊上映出冷白的光泽。

她拍了拍禾穗的肩,柔声道:“放心吧,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于情于理,这件事她都得管。

宁雨因为心善留下了字条,而这字条,或许能将谢灵筠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

司织局走水一事,来得快去得也快,所有事在几天之内,就飞快平静下来,整个宫廷又沉寂的像一滩死水。

不少宫人觉得禾穗好命,居然就这么逃过一劫,还因祸得福,成为最年轻的司织局掌宫。至于之前的李掌宫,则因为陷害同僚之罪,被削了官职,贬出宫去了。

除了感慨一下,再也没有别的流言蜚语传出来。

毕竟这段时日,又被叛军吞了几城,眼见雍、梁二州几乎保不住了,柔然吐谷浑和前秦,也愈发猖狂,甚至公然入城抢劫百姓。而大靖的天子,此刻却瘫在龙榻上,连翻身都不能,甚至还染上了五石散,痴迷丹药。

民间百姓是不知道这些消息的,虽然偶尔听到些风声,却也懵懵懂懂,只有少数人预感到大靖要更乱了。

而朝中的大臣和后宫的嫔妃宫人,则都忧心忡忡,无人不担忧。

至于宁雨留的那张字条很好查,正是谢灵筠身边大宫女的字迹。

她没有立刻发作,而且把这事给谢珩说了,毕竟不久前,他才威胁过自己,说若是敢擅自行动,就剐她全家。

谢苓知道这人在威胁人一事上言出必行,因此告知他,和他“商量”。

结果就是谢珩不同意她将此事揭露出来,理由是“不足以”把谢灵筠推入绝地。

但实际上她心里清楚,谢灵筠是谢珩的长姐,他肯定会维护。

谢苓面上应了,背地里却依旧在准备她已经和兄长商量好,阖家脱离谢府,恢复沈姓的法子。

并且她从夕眠那入手,查到了崇明净身入宫的缘由,后来以利诱,辅之夕眠的耳边风,最终得以收服。

等成事,谢珩就再也不能以她阖家性命要挟,她也可以毫无顾忌的对付谢家人。

七月份时,谢苓布了一个局,让元绿找了个和王闵身形相符的秀才,又命禾穗将其易容成王闵模样,拿着玉笼庵的拜贴,进了那淫窟。

这秀才按照计划,偷了玉笼庵的账本,出去后故意把流徽从王闵那窃取的玉佩,丢在了附近的草丛。

而后不过两天,流徽便来了消息,说王桓两氏间有了龃龉,桓氏怀疑王氏有别的心思,居然让王闵偷账本,逼着王氏把王闵交出去谢罪。而王氏则是说桓氏故意找茬,却拿不出那不是王闵的证据。

这两家间一闹就闹了半个多月,最后还是以王氏把王闵的腿打断了一条,又送出两个油水很肥的官位,才算是了事。

只不过王桓两氏终究是有了裂隙,根据探子来报,西府兵的动作缓慢了下来,私造兵器的作坊,也几乎停顿下来。

谢苓可以笃定,王桓起兵造反之事,恐怕要到来年了。

起码能撑到她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