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路道:“沈庄主去温府了。”

“又去温府。”沈嘉清叹了一声:“整日就他最闲,要不还是赶紧让他会沂关郡把我娘接过来吧,免得总是去烦温大人,惹恼了温大人连我都不让进门了。”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摇头晃脑地埋怨他爹,温梨笙听了只想笑:“你不是一直都进不了温家的门吗?”

沈嘉清与沈雪檀这父子俩在这件事上颇没有自知之明。

沈雪檀觉得他每回去温府遭驱赶,是因为沈嘉清总是在温浦长面前胡闹才导致的,而沈嘉清觉得每次还没进门就被温浦长撵着滚蛋,是因为他爹总是烦温浦长。

总之两人完全没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进了正堂之后,温梨笙刚坐下就开始问:“你当初不是说离开沂关郡之后要去做有意义的事吗?为何后来与谢潇南相遇了呢?”

沈嘉清坐下来,从身后的桌子上端来一盘瓜子放在两人的中间的桌子上,抓了一把说道:“这事儿啊,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啦。”

尽管温梨笙的多次打断和催促,不让沈嘉清将一些废话和吹牛,但他还是说了好长时间,两人在正堂坐了一个下午。

建宁八年,沈嘉清从沂关郡离开之后一路往西,他才发现大梁的边境已经被战乱和活人棺的邪术荼毒得千疮百孔,到处都是横死的尸体,逃去南方的人在路上遇见一批又一批,更别提那些遭遇天灾的地方,所到之处皆是民不聊生。

一开始沈嘉清是凭着自己的力量救了不少人,但他也只能是将人从强盗悍匪,或是活人棺的邪术之下救出,给不了粮食和银钱。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在这个极端的环境之中,人们的处境分化两级,有钱的人家依旧锦衣玉食,没钱的百姓只能悲戚等死。

沈嘉清対这种情况倍感无力,渐渐的,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想救人,但自己这点绵薄之力救的也只是九牛一毛,他救不了穷,也救不了患病将死之人,他头一次认识到一个人的力量能有多么渺小。

游荡一年多,沈嘉清所成之事甚少,就在他想要回去的时候,却因为他风头太盛,被人联合起来暗算,活着封进了活人棺之中,在那狭小黑暗的地方,他无数次的敲打棺材呼唤救命,去没有任何回应。

他感受到了空气一点一点的流逝,明白自己这是要死了,颇为不甘的事,他这次出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一样,他没有帮助到任何人,却还把自己的命赔进去了。

沈嘉清在绝望中嘲笑自己的无知。

而后沈嘉清就遇见了这一辈子里最幸运的一件事。

就在他快要窒息而亡的时候,棺材被人打开了,那时他已经因为窒息而双眼模糊,耳朵发鸣,听不清楚也看不见,但却还是记得,当初棺材打开之后,谢潇南站在上面朝他伸出手,唤他的名字。

这便是沈嘉清与谢潇南奇妙的相遇。

当时谢潇南正好打下了西部的城池,第一件事就是清剿城内宣扬活人棺的教派之人,从中得知还有几幅活人棺是刚刚埋下的,于是就赶忙带人搜寻,其中一个就是沈嘉清。

再晚一点,沈嘉清就是一具尸体了,所以谢潇南完全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沈嘉清就毅然决然地留在了谢潇南的阵营,投入了反贼的大队伍之中,他明白一人的力量是渺小的,聚少成多,有了组织力量就会变得尤其强大。

正好谢潇南当时在分队伍,沈嘉清就和席路被分到了周秉文的麾下,当中还有与沈嘉清结过旧仇的胡书赫。

自那之后,沈嘉清就一直跟在周秉文身边,从西边朝奚京而去,他自小练剑,功夫了得,是队伍里的主要输出,一开始去的时候还因为模样太年轻而不受待见。

但由于沈嘉清拳头太硬,根本无需做什么,地位就一步步高升,最后几乎与周秉文的统领地位齐平,所以在朝中封位的时候,他带上了将军的高帽。

温梨笙听完后唏嘘不已,没想到当初沈嘉清离开之后也遭遇了很多危险之事,甚至还差点丧命,不由抱怨道:“所以干嘛还要出去,一直在沂关郡不就好了嘛。”

沈嘉清道:“别人不是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吗?再且说乱世出英雄,万一我就成了那个英雄了呢!”

温梨笙道:“你现在是了不起了,都是大将军了。”

沈家世代跑江湖的,虽然在江湖上地位不低,但终究是比不过当官的世家显赫,如今沈嘉清倒是争气,旁的人苦读半生考取功名,一辈子也就混个几品小官当,沈嘉清却一下跨了个大步子。

大将军之位,那可是在早朝的时候都要站在前排的。

沈嘉清自己也说上早朝的时候喜欢跟温浦长贴着站,虽然被提醒好几回站错了位置,但他装聋,别人也奈何不得。

如今想来,他们这些人竟然与谢潇南像是有着冥冥中天注定的缘分,不管是在何地,最后都与谢潇南走到了一处去。

温梨笙笑了一下,玩笑似的说道:“你还记得建宁六年的夏天,谢潇南初进沂关郡的时候吗?”

沈嘉清点头:“当然,那会儿咱俩胆大包天,说要去大峡谷上拦着进郡的皇上,将他好生敲打一番,只是当时不大凑巧,并没有看到他人。”

温梨笙莞尔一笑,说道:“是啊,若是当初咱们能够在大峡谷与谢潇南相遇,会不会很早就能与他相识相知,也不必等到几年之后才与他有此联系。”

沈嘉清也叹一声,道或许吧。

两人同时沉默,堂中只剩下嗑瓜子的声音。

当初二人合谋去峡谷上拦人,但扑了个空,如今在回忆起当初的事,想着若是当时真的将谢潇南拦下来了,后来的事情会是如何发展呢?

会不会谢潇南因为勃然大怒,就此対他们厌恶非常,在沂关郡里也是处处针対,之后就再也没有相交的机会了呢?

还是说他们会一早就结识,成为关系很好的同伴,而后一步步陪他走到今日。

那些没发生的事情也只能存在于设想之中,谁也不会知道答案。

沈嘉清说的口干舌燥,连灌了好几口茶,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好像要黑了。”

温梨笙嗑着瓜子:“哟,那我该回去了。”

“是该回去了,皇上若是找不到你,该生气了。”沈嘉清附和道。

温梨笙手上还抓着一把,想着把手上的嗑完再回去,于是两个人暂时无话专心地嗑起瓜子,房中都是“咯哒咯哒”和噗噗吐瓜子壳的声音。

夕阳悬挂天际,半边天都染红了,谢潇南身着常服站在树下,手中提着一个木头打的笼子,笼中是一直通体雪白的长毛猫。

宫人站在他边上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还没回来吗?”谢潇南看着宫门的方向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