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瞧着邹云也不错,虽从前是马奴,身份差一些?,但人家从不避讳,照样靠能征善战赢得露珠儿的信任。”洛枭随意指了指案上厚厚的一沓锦书,道,“我这?里还?有一堆乌兹、西域其他国的王公贵族男儿隔三差五给她送请柬的,都是清白世?家子,还?在跃跃欲试……”
正说着,他不经意地看一眼面色渐沉的洛襄,低头笑了笑,而后重重咳嗽几声,正色道:
“可有些?人,还?想将自己真实的身份瞒着。你说,露珠儿能不生气吗?”
洛襄自顾自饮了一口酒,没有作声。
“露珠儿玩性大,凡事没个定性。我就怕她只是一时兴起?,和从前一样,婚姻大事玩闹一番也就罢了。辜负你一片苦心……”洛枭漫不经心低继续道。
镂窗的阴翳笼在洛襄雕刻般的玉面上,半明半昧之间,显得?更为阴沉。他放下?酒碗,平静地道:
“三哥究竟想说什么?”
洛枭只?笑笑,慢悠悠饮酒道:
“露珠儿从来不是那种唾手可得的女子。你是没在她那里碰过壁,走过这?一遭,如?其他郎君那般磋磨一阵,才知何为难得。”
洛枭自己是男人,自知男人的心思,就怕有些?人得?来太?过容易,对他心爱的露珠儿不懂珍惜。
夜雨沉沉,殿内幽静。
洛襄望向窗外的雨帘,思虑更沉:
“看来,三哥是不打算告诉我她在何处了。”
洛枭敛起笑意,瞥他一眼,淡淡道:
“你素来神机妙算,长安之局,连自己的死都算计了进去,又何须我再指点?”
洛襄听出其中的讽意。他想要烹茶解一解酒气之时,望见新簇起?的团茶。他拿起?一捧闻了闻。
茶上还?有一味龙涎香的气息。不是民间流通的粗茶,她的商队任凭本?事通天也得?不来这?样的好茶。
这?是皇宫里御茶所的江南贡茶。
洛襄神色一凛,酒气全然醒了,问道:
“这团茶何时送来的?”
洛枭喝得有几分晕茫茫,叩了叩额头,凝神细思后,道:
“每隔一月,都会有茶送至乌兹王庭,都写了露珠儿的名?,请她查收,她不在,都在我这?里。”
洛襄将他收到的团茶打开一看,一品,确实都是他前世在御前所喝过的贡茶。
见他目光像是要刮出刀子一般锐利,洛枭疑惑道:
“可是露珠儿出了什么事?”
“无妨,我还需处理点私事。”他淡淡回道。
倒不是别?的,是有人贼心不死。
洛襄恢复了漠然的神色,匆匆向洛枭告辞,再往长安。
……
雨夜苍茫。水珠在雕花檐下凝结成?串,飘飘荡荡,雾霭杳杳。
洛枭仍在王殿独饮。
方才说给洛襄的道理是他认定的,可故事,是他编造的。
自小,但凡他的露珠儿想要的,他从来没有不肯过。她想要学骑射,他可以抛下?军务亲自教她,她想要最?俊俏的战马,他每每出征部?落,也会特地去挑来最好的送她。
唯有故事中,她猎得雪狼皮一事,是真实的。
只?不过,她不是为了雪云驹,而是为了他。
作为乌兹三王子,他自幼头上就压着大哥和二哥。待他出生的时候,父王已无为人父的喜悦,平淡视之。作为最?小的儿子,他从前也不如已经成年的哥哥们身强体壮,能为父王征战四方,获得?父王和王庭众人的重视。
草原上弱肉强食,因此,他只能以加倍的努力去争取,博得?父王的喜爱。
那一年狩猎节,竞逐的是那丛林里最狡猾的雪狼王。诸位王子摩拳擦掌,个个想要一展身手,将象征草原之主的雪狼皮献给父王。
洛枭自然也是不敢懈怠,终日蹲守在丛林里,想要拔得?头筹。
可他中了谁人布置的陷阱,跌下马摔断一条腿。有人嫉恨他的能力,给他施下?了阴招。告到父王那里也无济于事,只会显得他无能。
洛枭只能咽下这一口气。
就当他以为这?一年夺魁无望之时,他的妹妹洛朝露夜半负伤潜入他的营地,把她猎得?的雪狼王的皮交给了他。
她顾不得?满身是伤,抬手都困难,一脸的血污,倒是一脸的得意洋洋。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如?何仗着身形娇小,挤入了狭小山洞里的狼窝,将狼幼崽偷了出来,然后系在马上,引出整支狼群对她穷追不舍,然后,她在马上连发数箭,最?后在被狼群吞噬之前,一箭射杀了领头的狼王。
即便是巧施妙计,即便她骑射了得?,被一群凶狠的恶狼所逐,不顾性命,实在恣意妄为。
那一夜,帐中灯火昏暗,照不出洛枭素来冷峻的面上惊魂甫定的神色。
他此生头一回厉声斥责了她,起?身就要将雪狼皮丢弃。
她跌下?马没有哭,被狼咬伤没有哭,他一开口,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嫣红的小嘴抿得死死的,大声道:
“雪狼王就该是三哥的。他们陷害三哥,不让你参战,我不服!我偏要三哥获胜,我就要三哥当乌兹王!”
小姑娘为他觉得委屈,比自己受了伤更难过,越哭越伤心,径自趴在他怀里哭,大片大片的泪落在他胸膛,一滴比一滴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