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怔中的朝露愈发疑惑,抬眸望向他。

清俊的面旁苍白憔悴,沉黑的双眸怔怔的,一动不动。他似乎还没从惊惧中?缓过神?来,低声道:

“你今生的命,是我前世烈火焚身换来的。你身上有我的命,你怎能轻易放弃?”

朝露愕然,她不?解他的意思,可是听到他的声音,她感到剥离身体已久的魂魄再一点点聚合。

她终于靠上他的怀抱,侧脸紧贴他温热的胸膛,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他的真实?,喃喃道:

“我就是吴王遗孤,他们要挟我攻打长安。我不想打仗……我,我还以为你死了?……”

她说不?下去,眼眶凝了?许久的泪终于忍不住落在了下来,低着头,小手轻锤他的胸口。

“嘶”他痛吟一声,抿唇低低道,“我是真的受了?伤。”

洛襄掌心有一块玉玦,示予她看。玉玦已断裂成碎片,上面沾满了?血迹。

他与李曜合谋,射中?了?他胸口的玉玦,又早已买通了安插在京畿营中多年的军医,伪装成他的假死,以求脱身。

所谓棺椁,里面也不过是几块与人等重的石头罢了?。

没了?吴王遗孤,又将定襄王李奎骗去抵御北匈,剩下的叛军便可一网打尽。之后,世人皆以为吴王遗孤已死,他们也再无?后顾之忧。

他只是没料到,她真的会找来长安,还想为他殉情。

洛襄心底泛起细细密密的痛意,将她抱得?更紧。

即便被他疼惜地?拥在怀中?,朝露心中?的委屈像是止不住的潮水般在翻涌决堤。她一面擦泪,一面跺脚,狠狠推开了他,愤声道:

“那你写什么绝笔信?”

“谁让有些人不?听话?,锦囊不?到时候就打开。”洛襄叹口气,凝视着她湿红的眼,只得?低低哄道,“无?论你是乌兹王女?,还是吴王遗孤,你都是洛朝露,是我一生一世的妻子。”

语罢,伸手过来想要抱住她。朝露后退几步,避开他,拒绝他的触碰,带着空腔的声音颤抖不?已,朝他冷冷道:

“你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妻子。你每次都抛下我,独自一人赴险,从来不?和我商量。高昌的时候是,现在长安也是,你只会害我为你担心,为你难过……”

“我,才不?要你这样的夫君!”

朝露越想越气,抛下一句话?,拾起地上她的佩刀,转身就跑开。

叛军已大部分缴械投降,还有部分逃逸出?营,在远处负隅顽抗。隔着重重兵戟,慢慢夜幕,朝露看到领兵平叛之人竟是一身暗青劲装戎甲的李曜。眉宇浓烈,轮廓分明,真是一张与洛襄极为相似的脸。

她思绪纷乱,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

而李曜,于马上居高临下,锋锐的目光扫过来,已然看到了她。他纵身下马,穿过汹涌人潮,正飞速朝她走来。

朝露转身就走,脚步所过之处,却见周围的将士都纷纷跪倒下来。她停下脚步,忽闻传来一声高亢的呼声:

“陛下驾到!”

远处一座华丽的銮驾在晦暗的夜色中?金光熠熠,驭车的一双太仆将两侧缯幕同时打开,从里头走出来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不?过是一个漆黑的剪影,却隐隐透着难以言喻的威压。

天地间忽然安静了下来,得?连一声马嘶都没有。

身旁的大梁将士纷纷放下手中刀剑利器,一排又一排地?伏倒在地?,大拜行礼。

“吾皇万岁万万岁。”

面前?已是空白一片,朝露若是此时还立着,那便是众矢之的了。她只得跟着前面的人一道跪伏,埋首在地?,不敢抬头。

迫人的死寂中?,朝露莫名?心头狂跳,听到单一的脚步声正朝他走来。

玄底锦袍的一角,绣上金龙的五爪,正缓缓移入她低垂的眸光。锦袍底边,繁复的金线蔓延开来,镶绣的万里河山,一寸一寸逼近她攥在地上的手指。

“平身。”男人雄浑气势,天子威仪,随着吐字从头顶压下,扑面而来。

朝露缓慢地?从地?上爬起,余光所至,却见四周只有她一人起身,才知那句“平身”是对她一人说的。

皇帝目光也不?锐利,看着平和,却像这?浩天夜幕,沉沉地?压在她身上,像是要将她看个透彻。

朝露深陷掌心的指尖紧紧掐了?掐,一股刺痛使她从方才的混乱中清醒几分。

不?愧是帝王,天下皆是他的耳目。不过须臾,她的身份难道就暴露了?吗?

朝露没有作声,微微颔首。

“你随朕来。”男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温和中?隐有威压。

那便是圣谕了。朝露不经意望向左右,皆是身经百战的梁军,她逃脱不?得?,避退不?得?,拒绝不?得?。

朝露深吸一口气,正欲提步向前?,一只遒劲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腕,一把?将她拽住,护在玉白衣袍的背后。

又有另一道暗青的身影飞奔而来,朝着皇帝的背影屈膝半跪于地?,身上甲胄轻晃锃鸣:

“父皇,吴王遗孤已死,叛军已尽数歼灭俘虏。此地?兵伐混乱,请父皇銮驾回宫,以稳朝纲。”

朝露心中咂舌。此语表面听起来恭敬,实?则却隐藏着劝阻逐客之意。

她望着戎甲在身的李曜,想到他此时不?过一个皇子,如何这?般硬气。

皇帝幽深的目光掠过跪地?的李曜,最后落在她身前的洛襄身上。无声的对视中?,洛襄不见慌乱,微微躬身下拜,道:

“陛下要找的人是我。我随陛下去。”

洛襄话?音未落,身旁的女子已挣脱他的手,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款步走向静静等候的皇帝。他欲上前追回来,已被天子亲卫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