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法摸着脉象,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两粒乌黑的药丸,道:

“我这里还有抵御寒气的药丸,你二人需尽快服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朝露不疑有他,接过药丸,先喂入洛襄口中,掬一捧水送他服下,自己也吞了一颗。

空法待二人服完药后,道:

“此地靠近冰湖,仍有寒气。不如避入洞窟为妙。附近恰有一座我和师弟幼年修行?的佛窟,正好可用。”

久在西域的人都知?道,野外入夜后极冷,冻死人是常事。洛襄也不能再吹风受寒了。朝露便和空法一道搀扶着洛襄,穿过绵延数里的荒草。

快到那洞窟山口之时,越来越荒芜,已渐渐看不见原来的冰湖。洞窟修在一座雪山的半山,山道湿滑。

朝露心下生疑,便留了个心眼,故意走在后头,任由身上的裙裾被蔓生的荆棘钩破,留下丝缕。

沿着狭小的洞口行了数十步后,窟室豁然开朗。

这一间佛窟与之前的相比,可谓是金碧辉煌。一整面墙的浮雕,饰以金箔的佛陀、菩萨和天王,体态优美,连身上飘带都栩栩如生。两壁还有青蓝金漆的经变画,塑造了释迦牟尼佛还是悉达多太子时纸醉金迷的宫廷生活。

佛陀成佛前也曾为俗世的爱欲苦恼,寻求解脱之法。

朝露一边走,一边看得入神。口中喘气有些急,浑身的冰冻渐渐消散,滞留的血流都在变暖。

她心道,高僧给的驱寒药丸竟如此有效。

只是不知?,洛襄何时能醒过来。

朝露关切地望向石榻上的洛襄,他依旧双眸紧闭,身体还是滚烫无比。

趁空法也在另一侧闭目禅定,她看到洞内壁沿深处悬着尚未融化的冰棱,她用帕子?抹了抹冰面?,小心翼翼为他擦拭不断冒出薄汗的额头和面?颊。

她不想被他看到,她和洛襄如此亲密,仿佛是一种?亵渎。

这一日来回奔波,心惊肉跳,此刻她的困意涌了上来,眼皮便沉,她半身支颐在石榻上,手托腮,渐渐睡了过去。

……

洛襄从支离破碎的噩梦中醒来。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朝露,正乖巧地伏在距离他一臂之距的榻沿,呼吸绵长,睡得很熟。

洛襄心头紧绷数日的弦松了下来,终于?长舒一口气。

佛家教人断绝七情六欲,戒嗔戒痴。

他以为按律修行?多年,早已心静如水,却在同一天,生平第一回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嗔怒和惧意。

无法言喻,在仙乐阁知道她被空法掳走时的震怒,还有在佛窟看到惨相时的惧怕。

害怕她已被强迫成了明妃,更害怕她成了明妃会受苦一生。

还害怕他来迟一步,不通水性的她会就此沉溺在冰湖中,茫茫天地,再无芳踪。

当时,在冰上横抱着她往对岸走的每一步,像是走了一生那么?长久。

他怕她睡过去就醒不来,有一句没一句地问她。她一脸木然,答得含含糊糊,呼出的气拂过他的衣襟,无知?无觉流出的眼泪在他的胸膛凝结成冰。

他的心,生出一股此生从未有过的钝痛来,连呼吸都快要?停滞一般。

难道,这就是爱欲么?

洛襄忍不住望向熟睡的女子?。

鸦羽长睫翕动?,耳垂是能沁出水来的红。瓷白面颊垂落几缕碎发,一头乌发迤逦背后,掩住白腻肩头,身上衣衫残破,素肌赤-裸。

他蓦地收回目光,闭了闭眼,体内莫名升腾起熟悉的燥热来。他算了算日子?,距离望月还有两日,他的恶疾本不该在此时发作的。

“师弟,你藏在寺中的宝贝差点做了别人的明妃,不心痛么??”

一道声音响起。

洛襄看到空法立在眼前,大摇大摆,笑容满面?。

果然是他。

“心痛就对了。当年我所受之痛,今日也要?佛子?你百倍承受。”空法冷笑着逼近他。

洛襄摇摇头,声色极冷:

“我敬称你一句师兄。本是我与你的恩怨,为何要?牵连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空法死死盯着他,忽而?大笑一声,恨恨道,“当年我的茹仙儿?又?何其无辜,有人可放过她?我孤身一人去天竺苦寻佛门认可的双修之法,好不容易得到明王金刚的法门,归来之时,她却已被你们杀害……”

此间阒静,只剩融冰滴答滴答的落水声。

洛襄沉默,忆及往事,脑海中浮现出十年前那个雨夜。

那个名叫茹仙儿?的善女子?与空法师兄之事被人撞破,女子?以污人梵行?的罪名被狂热的信徒追杀,被发现之时身中数刀,血肉模糊。

“毁人修行?,乃是最大恶业,当自背因果。”洛襄垂眸,掩去眼中情绪,沉声道,“当年师尊将她赶出王寺之时,亦不知?会有信徒如此行凶。师尊余生日日夜夜受此业煎熬,真是一桩罪孽……”

空法面?容森青,眼底噙着一股阴暗的笑意:

“堂堂佛门,竟容不下一个女子。诱惑阿难的摩登伽女尚有机缘随佛陀修行?向善,你们?说什么?普渡众生,却放任一条性命不顾,真是可笑可笑……你们?不许,我就偏要将此双修之法在佛门发扬光大!”

“可你为此又害了多少女子的性命?今时今日,犯下如此之重的杀业,还诱使旁人与你一道修那禁术。”洛襄说话间,想起在佛窟所见,只觉气血迅疾上涌,抿唇道,“你如此作恶,我恨不能将你,将你……”

空法愣了片刻,忽而?狂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