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都说了什么,喻瓷也听不清了。
锁骨上的疤疼起来,从疤痕边缘长出锯齿扎进她的血肉里,一阵火燎的灼烫感,她觉得浑身都疼起来,绵密又扎人的疼痛通过四通八达的神经传递到大脑,让她疼到喘不过气,身体颤抖,靠在柜子上无力往下滑。
她没有跌倒地上,围在她身边的人被推开,熟悉的怀抱拢住她。
“小瓷,小瓷?”靳怀潇喊她的声音在抖,抱着她的手也在抖,她惨白的脸和额上的汗水让他恐慌,那股得知她自杀过之时的冰冷和溺水感再次涌来。
喻瓷连句囫囵的话都说不出来,急促喘着气,被打碎的麻酱溅了一些在裙摆上,可以前很爱干净的喻瓷却毫无反应。
靳怀潇抽出几张百元钞放在麻酱老板的柜子上,没看谭蓉和那些看热闹的人,脱下外套罩住喻瓷,打横抱起她就往外走。
谭蓉连忙追上去:“靳怀潇,你回来江镇连个家都不回?”
袖子被人扯住,靳怀潇侧首看她:“家?我只要给钱不就行了吗,还管我回不回家?”
眼神冷冰冰的,看不到一点温情,谭蓉愣了下,靳怀潇接着往外走,到门口时候忽然停下。
他回头,看到满屋子的人,麻酱老板,买东西的顾客,以及他的母亲。
“这道疤是她为了救我留下的,我的第一台高配电脑是她打了一个寒假和暑假的工攒出来的,我的第一身定制西装是她用奖学金买的,我最缺钱的时候,一摸口袋,里面有五千块,是她全部的积蓄,她只给自己留了吃饭的钱,创业初期她陪我整夜整夜熬。”
“妈,她将自己能给我的都给了我,她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对我好的人,没有这道疤我也会爱她,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没有资格指责她,你们都没有,我更没有。”
谭蓉在喊他,靳怀潇没回头,抱着喻瓷往外走,她在怀里发颤,眼泪打湿他的领口,单薄的衬衫外套罩在她头上,没人可以看见她在哭,但他清楚知道。
他跑出去,将她放在车上,扒开衬衫,看到一张被眼泪和汗水糊满了的小脸,白得不像话。
靳怀潇手足无措拂开她黏在脸上的头发,亲亲她的额头,语无伦次安抚她:“我们去医院,想哭就哭,别咬到舌头。”
开车去医院的这段路简直漫长得不像话,菜市场到人民医院只不过十五分钟的路,却好像走了十五天一样,他看她将额头抵在车窗上,双手蜷起,无意识在咬手指关节来缓解焦虑,瘦削的脊背不断颤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急促的呼吸声让他觉得她要窒息了。
车刚停好,他抱着她冲进急诊。
医生挨个检查了遍,没查出什么异常,打了针,喻瓷缓过来那股劲儿后睡着了。
靳怀潇抽空给纪洵打了电话。
纪洵刚准备上下午的班:“怎么了?”
靳怀潇坐在医院走廊,这里很吵,消毒水的味道也让人不舒服,他撑着额头,声音无力:“小瓷刚才撞见我妈了。”
喻瓷复查的时候告诉过纪洵病因,他当然清楚谭蓉对喻瓷来说意味着什么,那几乎是噩梦般的存在,是她的阴影,大多焦虑症和抑郁症患者在面对忽然的刺激时,容易诱发惊恐。
纪洵皱眉:“她惊厥了?”
“……嗯。”靳怀潇说话间疼得难受,喉咙堵了个东西,让他也跟着喘不过气,艰难道:“她在哭,在发抖,手脚都在抖,她呼吸不上来,把自己的手关节都咬出血了,她……她在害怕,可我……可我……”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赶过去得太晚,他总在她需要的时候缺席。
“她怕我妈……我不知道我妈到底跟她说什么了,她在那里待了多久,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好害怕,她害怕,她该怎么办……纪洵,我该怎么办啊……”
纪洵靠在墙上,听着对面的哽咽,和靳怀潇认识这么久了,他就没见他哭过。
作为好兄弟,似乎他该安慰。
可作为喻瓷的医生,他必须保持冷静。
“医生给她做了检查吗,确定不是身体问题?”
“不是,都做了。”
“那就是诱发惊恐了,躯体化出现,她现在怎么样?”
“打了针,睡着了。”
靳怀潇说了药名,纪洵一听就知道是少量的镇定,像喻瓷刚才已经严重到窒息和咬手的程度,担心她咬到舌头或者呼吸碱中毒,一定的镇定是需要的。
“睡着了就好,别担心,你妈妈呢?”纪洵问。
靳怀潇说:“我不知道,我守着她,不会让我妈找过来,所以纪洵……我妈是她的心结吗,今天见了我妈之后,她出现躯体化,她会不会想不开,病情会因此加重吗?”
纪洵揉了揉脸,捋起微长的头发,长叹了声:“躯体化不是心理素质太差,而是神经系统过载了,肾上腺素飙升导致系统失控,出现她自己也没办法控制的行为,所以你不能拿你的思维去看待她经历的事情,我也没办法告诉你,她到底都在想什么导致她的大脑过于活跃。”
“怎么说呢……总之惊恐发作用药干预能平复下来,你别慌,等她醒了,你们回市区吧,再观察一下她的状态,不太好就来医院,我这几天一直都在医院。”
“嗯……好。”
电话那边的声音很哑,呼吸也很沉重,纪洵想了会儿,开口道:“她很难接受你母亲,可能你爸爸也不行,而且你爸妈这边也一直都反对你俩,你自己有办法吗?”
靳怀潇那边安静了许久,久到纪洵觉得这个问题是不是太过冒昧,打算岔开话题的时候,那边又有了动静。
“我十三岁就没有家了,十九岁和她在一起后,有她的地方,哪里都可以是我的家。”靳怀潇隔着门上的玻璃,看到床上躺着的喻瓷。
“纪洵,除了小瓷,没有人选择过我,所以我也只会选择她。”
他能理解当初喻辰为什么说那句话。
我不同意小瓷和你爸妈接触。
因为对于喻瓷来说,那是她永远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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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瓷睡到了傍晚,醒来时候刚好五点多。
“小瓷?”
刚睡醒,脑子还是懵的,她没理会靳怀潇,而是看向自己的手背,懵懵问:“又打了镇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