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传来咳嗽声。

卢雪萤回过神，连忙唤道：“姑母醒了？”

萧玉楼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望向自己的肚子。

看见高高隆起的孕肚，她眼里的那一线光亮骤然消失，泪水顺着眼尾滚落，哭声凄哀而又绝望。

卢雪萤劝道：“姑母当为孩子保重自己”

“走开！”萧玉楼猛然推开她。

卢雪萤猝不及防，手里端着的药碗砸落在地，褐色的药汁染脏了羊绒地毯。

她不解：“姑母？”

萧玉楼撑着床榻坐起身，歇斯底里：“我不喜欢这个孩子，他是妖孽的奸生子，是奸生子！我夫君是护国大将军，是年纪轻轻奔赴战场为国而死的英雄，才不是一个肮脏恶心只敢出现在梦境里的妖孽！为什么所有人因为一块莫名其妙的石碑，就都劝我保重身体把他生下来？！为什么没有人在乎我的想法？！”

她从前容貌倾国，如今却被这个孩子折磨得形容憔悴。

那双带泪的眼含着浓烈的恨，像是要把一切燃烧殆尽的火焰。

泪水淌过脸颊，萧玉楼喃喃：“若是南嘉还在这里，她定能理解我的苦楚……”

萧宝镜恍惚。

在原剧情线里，萧南嘉杀了萧玉楼。

难道并不是因为朝堂争斗，而是因为成全？

妖孽的奸生子太过顽强，萧南嘉想帮助萧玉楼除掉这个本不应该存在的孩子，却因为不得其法，于是不慎杀死了母体……

萧宝镜越想，越觉得这是萧南嘉能干出来的事儿。

萧玉楼注意到萧宝镜，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她过于瘦弱伶仃，显得眼瞳分外漆黑吓人，咄咄逼人地问道：“商病酒呢？！你跟着的那个道士呢？！他答应过我要为我除掉这个奸生子，他答应过的！”

萧宝镜紧忙道：“我这就去找他！他……他那么厉害，他一定有办法帮你的！”

离开寝屋之后，卢雪萤担忧道：“世上怎么会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甚至还要想方设法地杀死他……姑母真是奇怪，难怪有人说姑母像是中邪了。”

萧宝镜想起卖货郎说过的话，握住卢雪萤的手，郑重道：“有个人曾经告诉过我，神偏爱女人，祂赐予女人繁育子嗣的权力，但是否使用这种权力，完全取决于女人自己。咱们都不是长公主，所以咱们其实是没有资格替她决定她的人生的。”

卢雪萤头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她懵懵懂懂，想起萧玉楼如今和从前判若两人的模样，不由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明悟了。其实我也不在乎那孩子究竟是不是所谓的神之子，我只想姑母能够像从前一样开心。萧妹妹，谢谢你教我这些道理。”

年轻妇人生得明净温婉，望向萧宝镜的目光充满温柔。

“对了！”萧宝镜一拍脑袋，“我可能猜到卖货郎去了哪里，劳烦雪萤姐姐替我向太子殿下借一艘云船，我要去找他！”

??第115章 许多狐狸脸的卖货郎揣着手围着她

云船日行万里。

萧宝镜乘坐云船回到巨鹿郡，重新踏进了巨鹿山脉深处。

“芙蓉镇……”

她看着镇口的古老界碑，欢呼着小跑进镇子里：“卖货郎！窈窈！”

卖货郎在顾宋王朝和婪褛大打出手，他们俩势均力敌，即便卖货郎险胜，说不准也会身负重伤，她能想到他养伤的地方，只有极乐庙和芙蓉镇。

但卖货郎应当知道她在找她。

所以，他很有可能回到了芙蓉镇，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他知道她会来这里找他。

小镇一切如旧，树影斑驳房屋破败，不少木偶聚在屋檐下目送她跑过去。

可是萧宝镜不再像初来乍到时那般害怕。

这些木偶亲切极了，简直就是她在这个世界的老乡！

穿过纵横交错的街道，萧宝镜终于来到了熟悉的地界。

一座芭蕉小院静静立在那里，门檐下还挂着一只大红灯笼！

萧宝镜欢欢喜喜地跑过去：“卖货郎！我就知道你回来啦！”

少女的裙裾在风中打着旋儿，挎包上的柿子串和她的脚步一样轻盈跳跃。

她闯进屋子，屋子里静悄悄的。

挑开竹帘转进内室，少年胡乱扎着马尾，蜷缩在低矮的床榻上，只穿着单薄的袍裤，赤着的上身随意缠了几圈白色绷带，但绷带显然不能止血，伤口浸出的鲜血几乎染红了竹青色的床褥，血珠顺着床单蜿蜒滴落在地。

“卖货郎……”

萧宝镜喃喃。

她从来没见过卖货郎受这么严重的伤。

她缓步上前。

少年面色苍白，愈发显得睫毛细密漆黑，往发鬓里勾勒出狐狸眼的眼尾，脸颊上带着几道未褪的朱红妖纹，像是上古妖兽皮毛上最华丽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