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之应礼退了出去,鸿宝殷勤地替他披上烘烤干的大氅,那暖意裹着顾随之的身体,冷风却吹得他心下冰凉一片。

徐逸之和他的近卫奇宏一同守着宫门,蹲在马边等着,前者还是孩子心性,已经团了几十个雪球顺次抛在手里玩儿,奇宏则揣手半倚在马旁,遥遥地望向出口处。

见顾随之出来,奇宏立刻去迎他家主子,徐逸之也急急忙忙地吹声口哨,白净的娃娃脸上露出好奇的笑来:“将军!皇上赏了你什么好东西?”

顾随之拾起个雪球,抿着唇沮丧道:“......赏了桩婚事。”

徐逸之险些惊掉下巴;“啊?和谁?”

顾随之将那团雪捏碎了,郁郁寡欢地上了马,徐逸之忍了又忍,最终识趣地不再追问。

冬夜月华清冽,和着风雪搅到人脸上,顾随之的心也随着一点点冷下去,他胸中堵得难受,干脆策马跑起来,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翻涌不息的情绪方才稍稍平复。

顾随之勒马回首,月下徐逸之和奇宏的身影自远处遥遥追来。他面无表情地等待,手中捻住缰绳想了又想隆安帝定要使些法子拴着他,这点临行前大哥已经知会过,他早有心理准备可是怎么偏偏就是赐婚,又怎么偏偏就是郁涟的亲兄长呢?

若是郁涟,该有多好。

方才还得撑着在隆安帝面前强颜欢笑,他只觉得万念俱灰。

***

五日后,雪仍未停,镇北侯府将同抚南侯府结亲的消息却像是长了翅膀,随大雪一起飘遍了煊都的千家万户,一列马车也在这纷纷扬扬的雪里驶进城门,为首骑马之人是个容貌昳丽的年轻公子正是墨寻。

墨寻勒了马绳,从米酒端着的盘里取了块果脯扔到嘴里,才嚼两下就甜得他发慌,嫌弃地不肯再吃。

他百无聊赖地环视着这偌大的煊都城,恰好对上几个遮遮掩掩看他的女娇娘,立刻对着人勾出个如沐春风的笑来。这笑甚是大方,被墨寻顺带赏给了米酒。

米酒被他家主子笑得激出一身鸡皮疙瘩,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墨寻拿走了果盘,眼睁睁见他下马随意拦了个路人。

墨寻将这盘惹他讨厌的果脯尽数塞进那人怀里,笑盈盈道:“劳驾,我听闻煊都有一深柳祠,其中的繁锦酒楼乃是一绝,该怎么走?”

繁锦酒楼是煊都最有名的青楼。

那人怯怯地上下打量一番墨寻,又瞥见他身后富丽堂皇的车驾,以为他是个要去哪家少爷小姐府上提亲的公子哥,登时脑补出一场对发妻始乱终弃的好戏,立刻生出一丝厌恶来。

可惜拿人手短,他只好不情不愿给墨寻指了路。

米酒佯装着急:“主子,我们这才刚入煊都......怎的第一件事就是逛青楼?”

墨寻瞥他一眼,话却是说给路人听的:“没说要今日去。”

米酒面上松一口气,却见墨寻懒洋洋一摆手,翻身上马勒住缰绳,说:“成完亲第二天再去。”

那路人错愕地睁大了眼。

雪势渐小了,抚南侯府的这一小支车队行路上踏着的积雪却愈发厚重起来,逐渐远离了煊都大道。

半个时辰后,车队终于艰难抵达京城的抚南侯府府邸。

大门口的石狮子已经被雪彻底淹了,提着“抚南侯府”几个字的匾额也被冻裂,半死不活地垂下来。

墨寻“啧”了一声,骑着马原地转了三圈,最后才不情不愿地翻身下来,指着破败大门让米酒仔仔细细看清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来奔谁的丧,限你半天之内给我收拾齐活了。”

说罢,他方纡尊降贵地钻进软轿里呼呼大睡去了。

他来时走得那样急,回程却很悠闲。他恰赶上了宁州早集的时辰,又即将离开此地,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具体的不舍来。

于是干脆东转转西看看,可他面上那点干透的血迹,反将自己途经摊铺的老板惊得够呛。

几颗冬枣咕咚咚滚到他脚边,墨寻拾起来在手心抛了抛,朝卖冬枣的小贩朗声道:“多谢,晚些时候记得去侯府拿赏钱!”

那小贩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墨寻咂摸咂摸嘴,颇觉索然无趣,他也不嫌脏,把两颗枣随便擦擦扔嘴里嚼了,还挺甜。

左右今天他就要离开了,墨寻想,还是甜点好。

回到侯府时,米酒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上前迎他,对自家这位爷半夜跑出去一点不意外。

郁鸿的轮椅被米糖推着,齐膝截断的腿上盖着条厚褥子,在侯府大门口对着墨寻痴痴傻笑。

他身后侧站着个跟墨寻身材容貌八分像的人,可那人明知墨寻回来,既没说话,也没抬头,只有些讷讷地死盯着自己的鞋尖。

墨寻深深地看了此人一眼:“‘郁涟’,我走后,照顾好大哥。”

那人激灵一下,用力点了点头。

米酒给墨寻披上大氅,恭恭敬敬地问他:“主子,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隆安帝的赐婚密诏这样急,尚未昭告天下,因而墨寻此次远赴煊都成亲,乃是暗中先行,宁州城中并无几人知晓。

唯有镇北侯府门口挂起两只大红灯笼,姑且寥作送别。

墨寻瞥见身侧那尊富丽堂皇的马车,没打算坐,利落地翻身上了旁边的马:“现在。”

身后传来郁鸿的声音:“阿濯阿濯!今天是你生辰,早点回家!要给哥哥带糖的呀!”

墨寻没回头,他背对着郁鸿,把剩下的一颗冬枣抛进他的怀中。

郁鸿伸手去抓时,忽然发现这颗枣已经被墨寻的手心捂得温热,他冰冷的手指摸到它,像是突然被小刺扎了一下,心头的酸涩使他险些控制不住表情。

可他很快将这颗枣扔进嘴里,喜形于色地拍起手来:“好甜好甜!哥哥最喜欢阿濯啦!”

顾随之满意极了。

他问墨寻:“饿了么?”

虽是问询,可还不等墨寻回答,他已命冯旺取来饭菜,让墨寻坐在桌前,像之前一样,执筷一口一口地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