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1 / 1)

“我赔给你好了,”她反正不放手,只当他介意她是女的,觉得两个人不应该在一起睡,干脆把话说明,“我们是要一起发财的,你最好习惯起来,别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

“我……”他才要辩解,又觉得欲盖弥彰,只好戏谑地说,“那要不要叫常兴也过来,三个人睡一排”

她不屑,把被单扔过去蒙到他头上,翻身又睡下了。

结果真的睡过去,甚至觉得冷,两个人依偎在一起。

直到黎明之前的某个时刻,他从噩梦中惊醒,发出轻轻的呼喊,压抑着的,却又好像费尽了全部的力气,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她也惊醒,几乎不用任何反应的时间就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说:“只是做了个梦,没关系的,都是假的……”

他挣扎了一下,才认出是她,胸前剧烈地起伏,呼吸大口大口地落在她身上,许久才又平静。

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两个人身上一层腻汗,却还贴在一起。他一条手臂搭在她身上,她的鼻尖贴在他肩头。晨光中,他怔怔看着她,她也看着他,眼睛睁开了,却又好像没有醒。大约也是因为离得太近了,反而朦胧在一片雾里。

直到听见老虎窗外面传来邻居洗漱和吵嘴的声音,她扫了一眼他身下,闭上眼睛无声地笑起来,翻了个身与他分开,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只觉丧气,背身等着那一阵过去,却又一直记着她身上的淡香。他形容不出,低头到两个人盖过的被单上寻找,只闻到一股龙虎牌万金油的辛辣味道。

以及后来的后来,他们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1931 年的夏天,他在酒吧楼上布置的那个房间,她同样也是记得的。

她学着杰米的样子,在房间里摆铜灯、香炉和水养的植物,说是能旺财运。

甚至还有那张弹簧大铜床,躺在上面少有动作就会吱吱呀呀地响。头回睡上去,她就笑起来。他立刻猜到她的意思,说要么还是换掉吧她却不肯。

这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她拥有一块彻底属于自己的地方,她可以在这里做所有不可以做的事情。

在那之前,她给自己画过一条线,他也画过同样的一条线。但凡人就是这样,事关欲望,什么都不作数了。

那个夏天,她一有空就去找他。他在那里等着她来,有时等得迟了,把帐子放下来,裸身睡在里面。贪凉,被单只搭在胯上,一条胳膊伸到头顶。她不开灯,在黑暗里钻进去,拿走他指间夹着的烟。他给烫了一下,轻骂。她笑起来,他一把抢过去,手探到床底,在地板上捻灭,又回到她身上,急不可待地。

那个夏天,十九岁的她已经有了那种超乎年龄的美丽。他们探索彼此的身体,那么精巧,柔嫩,美好,却又在精巧、柔嫩和美好之间找着让对方失控的诀窍。

他们就像是在比赛,看谁先被这通身蔓延的快感击倒,但飘摇之中却又只能抓住彼此。

他有时候停下来,存心吊她胃口,就为了听到一句好话,或者只是她一个沉醉难耐的眼神。她却看穿了他似的,甚至觉得有趣,翻身坐到他上面,手扶着他再次进入,慢慢地动作,慢慢地喘着气地看着他。目光勾住他的目光,看到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面圆圆的肚脐,再一起朝两人接合的地方看过去。他已呼吸浅促,而她低头下来,像是要吻他,又好像只是贴着他轻笑。长发笼住他的脸,扫在他胸口,天地倾覆似的。他疯了,坐起来一把拥住她,进到那片黑暗里,自投罗网。

那个夏天,他们有说不完的话,无数无数共同的回忆,却又总是在拌嘴。

她说是他先坏了他们之间合伙人的规矩,就在杨树浦养伤的那两个礼拜里。

他记得清清楚楚,偏要赖掉,谑笑着说:“也不晓得是谁,先骑到我身上。”

她知道这说的是在诊所里取子弹的时候,反驳道:“你那时候可是把我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一遍。”

“我哪里认得你十八代祖宗”他亦反驳。

她想了想,笑起来,说:“如果真是那一次,怎么好像……是我操了你呢”

话都说得过了头,结果还是他先动气,翻身要走。

“你干嘛”她拉住他,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也意识到自己好笑,淡淡地说:“你别总不当回事似的……”

“要怎么当回事”她反问。

“你真的假的”他看着她,说,“那我可不可以找别人”

“不可以。”她直接回答,大概觉得不够有说服力,食指划过他的喉咙。

他却笑起来,而后又不笑了,就那么一直看着她。

第62章 她自己

1931 年的夏天过去,秋天来了。

潮湿的冷风直入肺腑,到处可见黄了一树的叶子,慢慢枯萎,变脆,飘飘摇摇地落下来,被秋雨浸润,混入泥土。

对钟欣愉来说,其实只有这一部分的记忆是模糊了的。

但林翼记得。

他记得那一天,她来的特别早。他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 Lion Ridge 喝了很多杯伏特加。酒保偷偷告诉他,酒吧还没开门,她就已经坐在这里了。

她从来不会这样,一向不赌、不毒、不酒,甚至还要管着常兴,说上海滩洋盘多,骗子也多,脑子清爽都不敢保证不上当,要是脑子不清爽,等于白送给人家。

他问她怎么了她不语,只是像往常一样,跟他去楼上那个房间。

没有开灯,外面的霓虹灯变幻着颜色,照出半室的荧光。浴室里洗手台上一连三面的镜子映出无数个他们,她看着镜中的映像一瞬失神,却又愈加放纵而殷勤地对他。无师自通似地,仅凭着本能去舔吻他的耳垂,喉结,用嘴唇去感觉他因为充血贲张的筋脉,就像是狩猎的动物寻找着猎物的弱点,同时却也露出自己的致命之处。

夜渐渐深了,他们躺在床上。

他问她:“你不用回学校吗”

“你不想我留下来”她枕着他反问。

他满心矛盾地说:“不回去不要紧啊”

“不要紧,”她闭着眼睛摇摇头,玩笑似地,“学校里差不多都走空了,有的去南京请愿,有的给家里接回去关着,免得跟着去南京请愿……”

他轻轻笑了,也觉得这是跟他们全然无关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那一夜,她睡得格外不安稳,半夜起来吐过,凌晨又忽然惊醒。

这回轮到他抱住她,抚着她背脊说:“别怕,就是做了个梦 ,别怕……”

她出了一身的汗,却还是偎在他怀中,喘息,颤抖,久久不能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