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1 / 1)

“我十九入仕,历经三朝,亲眼看着大梁从如日中天行至穷途末路,也深知自己愚钝无能,没办法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便总是畏首畏尾……”闻宗拍了拍他的手,“我见你时你跟个小泥猴儿一样蹲在树上冲我扔泥巴……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崔语娴那妖婆折磨却无能为力,所以你要走我也没脸拦着……但你身上终究流着先帝和卞将军的血,骨子里就不肯服输,办成了我几十年都没能办成的事……我就是到了地底下,也有脸去见他们了。”

“不过是跌了一跤,年后开朝还有许多事要你做。”梁烨沉声道。

“陛下,人得服老啊。”闻宗闭了闭眼睛,攥着他的手愈发用力,声音哽咽道:“只是你夺回来的这个大梁……疲敝衰乱,内忧外患,处处都是杀机,我本想趁着还能动,帮帮你,奈何老眼昏花……陛下,臣以下所言,求您万万谨记在心。”

梁烨下颌紧绷,顶着他浑浊含泪的目光,点了点头。

“北军统将魏万林……性情浮骄,虽有统帅之才,却无守国之心,可拱卫京师,却不可远放边疆,长此以往,必生反意。”

“右仆射晏泽,虽性情圆滑,追随过崔语娴,但此人知恩图报,心性不坏,才能不在老夫之下,且其不在世家之列,陛下当扶植其与世家对抗……”

“中书令崔运性格刚直,乃是朝中少见纯臣,陛下当用。”

“吏部尚书曾介乃沽名钓誉之徒,然忠心可鉴,陛下是留是用可自作取舍。”

“礼部冯清贪污受贿,国之蠹虫,陛下肃清朝中腐败贪污时当拿他开刀……”

…………

“崔、简两家虽倒,世家仍在,陛下虽信重谈太妃,但谈家……不可不防。”

“陛下既有意立梁寰为太子,崔琦当除。”

“王滇同陛下貌若双生,此人多智近妖,善蛊人心,无法收服之人,无论陛下多么喜爱,斩草除根才是上选,否则来日必酿大祸。”

梁烨眉头微蹙,闻宗双手用力的攥紧了他的胳膊,字字肺腑恳切,“陛下,为帝者无需情爱,先帝的例子便近在眼前,若非因为卞将军,当年何至功败垂成……陛下!当断则断,您现如今的每一次心慈手软,来日都会成为对准您咽喉的利箭。”

梁烨抬眼看着他,没说应,也没说不应。

闻宗呼吸变得有些艰难,他向来奇大的力道便得虚弱而缓慢,“最后,老臣有个不情之请。”

“百里承安是老夫手把手交出来的弟子,如若来日他犯下大错,还望陛下……饶他一命,此子房相之才,陛下若愿用他,可保大梁三百年基业……”

梁烨点了点头。

紧攥着他手的力道骤然一松,满是药味的房间里寂静地只剩了一个人的呼吸。

大都上空的烟花绚烂地绽开,爆竹声自四面八方响起,除夕终于迎来了最为欢腾热闹的子时。

恸哭声和欢声笑语交织在一处,呼啸的寒风裹挟着硝烟味,吹起了玉佩坠着的红穗子。

梁烨牵着马,沉默地踩着雪,孤身一步步走向了寂静深掩的厚重宫门。

第115章 时机

这个除夕注定过不安稳。

梁烨收到充恒的信之后不眠不休地往回赶, 回宫之后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就传来了卞云心自杀的消息。

梁烨带着人过去的时候, 卞云心正哭得梨花带雨, 看见他便嚎得更大声了,“哀家不活了!我儿如此狠心,将哀家囚在这深宫不得出, 反倒认哀家的死对头当娘,哀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挂在房梁上的白绫被开门带进来的寒风一吹,就晃晃悠悠落在了她脸上,被她涂着显眼豆蔻的手胡乱地抓了下来, 然后就对上了梁烨冰冷的眼神。

卞云心登时吓得打了个哆嗦。

梁烨挥退了周围伺候的宫人,沉着脸走到了她面前, “起来。”

卞云心拿着袖子胡乱地抹了把脸, 脸上的妆容有些发糊,她使劲掐了把大腿,扯着嗓子开嚎:“让哀家去死!”

“起来!”梁烨骤然怒喝了一声。

卞云心的嚎哭声戛然而止, 神色仓惶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干站着半晌, 捏着袖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放软了声音道:“烨儿,哀家……真的知道错了,你总不能这样一直将哀家禁足, 崔语娴那个老贱人已经死了, 咱们母子两个再也不用受她胁迫,只要再除了谈亦霜那个贱”

她对上了梁烨阴沉警告的目光, 恐惧之余又甚是委屈, “我们才是正经母子, 哀家听闻你连选秀都让她操持,甚至想娶她的侄女,你这样将哀家这太后置于何地?你都不知道外面传得有多难听!还说你跟小太妃不清不楚……”

梁烨听她尖锐的声音听得头痛,冷冷打断了她,“放你出去,你斗得过谈亦霜?”

卞云心一噎,攥紧了袖子道:“哀家是太后,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妃,只要我儿撑腰,哀家就算将她打入冷宫都使得!”

梁烨懒得跟她废话,只冷声道:“将你那些个不中用的死士都召回来,你这么多年都没杀得了朕,别再搅浑水。”

卞云心委屈又愤恨道:“哀家……哀家那是为了迷惑太皇太后的视线,若让她以为咱们母子连心,岂不是……岂不是连累你。”

“你是怕连累你自己。”梁烨扯了扯嘴角,拽走了她手里还死死攥着的白绫,冷声威胁道:“再用这种小事来烦朕,朕就给你个痛快,扔去乱葬岗让野狗将你吃了。”

卞云心惊恐地打了个哆嗦,又不死心道:“烨儿,今日是除夕,哀家让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吃了饭再走吧。”

梁烨凉飕飕地瞥了她一眼,“朕最后劝你一句,别跟卞家的人有来往。”

卞云心这脑子打死都想不出这种话。

“……没有。”卞云心移开目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从前的许多事朕都记不清了,”梁烨的眼神阴鸷骇人,“你只管当你的太后,明白吗?”

卞云心讷讷地点了点头。

梁烨拂袖而去。

“娘娘。”门外的宫女赶紧上来扶她,被她没好气一把推开。

“太后娘娘莫气,陛下一听您的消息便赶过来了,可见心里还是有您的。”宫女细声细语地劝道:“奴婢听说陛下回宫后连口热茶都没来得及喝呢。”

卞云心红了眼眶,又愤恨地将手中的帕子扯成一团,带着哭腔道:“养不熟的白眼狼!哀家当初难道就愿意看着他喝白玉汤吗!当年他刚出生病得都哭不出声,还不是哀家日夜守着他一口奶一口奶给救活的!他亲娘亲老子来看过他一眼吗!谈亦霜那贱人不过是给了他口饭吃就让他当亲娘供着!我呢!没良心的东西!”

“娘娘!慎言!”宫女赶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宫里人多眼杂,可不能乱说!”

“都他娘的是心知肚明的事儿,崔语娴那老妖婆早死透了!后宫之中哀家最大,哀家有什么好怕的!”卞云心没好气地拧了一把她的胳膊,很没修养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哀家不过留他吃顿年夜饭他都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