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1 / 1)

如果他真的打算今晚……那她要怎样拒绝才显得得体?

他在她面前站定。这个距离其实是有些近了的,近到她一抬头就足以看清他下颌坚毅的流线。若是再近一步,便是侵略。可他偏偏压着这条线不再向前,严格恪守着边界与分寸,所以她也没办法躲避。

秦铮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他眉宇间满是郑重,又低低地唤了一次她的名字。

“方宁。”

方宁有些惊慌,视线偏过去落在一旁稀疏的灌木丛上。

可秦铮却微微低下头,唇齿间字正腔圆地吐出一个英文单词:“ephobia?”

方宁愣住了。

“什么意思?”

秦铮看着她小巧的鼻尖和苍白干燥的嘴唇,心间划过一丝悸动,可转而又迎来更加强烈而沉闷的痛感。于是他再一次确认,这样的痛感便是爱了。

他解释道:“ephobia,the fear of movies。这是Wiki上的解释,我查不到中文词条。或许按字面可以翻译成电影恐惧症,但我并不专业,所以也不敢确定。”

果然,方宁听明白他在说什么的一瞬间,嘴唇的苍白就蔓延到了脸颊上,夺走了颧骨上仅存的一丝浅淡红晕。她以为自己可以保持镇定,可却在不自觉地发抖。垂下的眼睑,稍微弓起的脊背,交握的手指,处处都明晃晃地写着戒备。

这些表现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

秦铮把语气放得很柔,像是在安抚小动物一样。他几乎从没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连自己都觉得别扭极了。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从大一时开始注意到凡是社团组织看电影的活动,你从来都是找理由不去,而且每次看起来都有点不对劲儿,我就去查了查。”

方宁嘴唇翕张着,似乎想说点儿什么。

秦铮怕她误会,加快了语速:“放心,没有那么明显,是因为我一直……才会发现的。”

一直怎么样呢,某些在深海之下潜伏数年的情愫已经不言自明了,然而这时候的两个人都没有把关注点放在这里。

秦铮磕绊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不会告诉别人,你不要害怕,也不用和我解释。我知道这样说可能有点冒昧,可我就是想帮帮你,让你不再害怕,不再那么难受。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很辛苦……“

有那么一瞬间,秦铮的话真的击中了她心中最脆弱的一隅。方宁在大多数时候都努力武装着自己,不让这个部分暴露出来。可在这个夜晚,偏偏她的心绪再一次完全被方继亭扰乱,再一次体会到深切的无力感,再一次想起了那些令她恐惧的事物。一切都实在是太过恰好了。

十四岁时的无知、鲁莽与愚蠢,十八岁时在噩梦里一遍遍循环的电影院,仿佛走不到头的登机桥。还有一年一年,或许永远都不会有尽头的苦夏。

就算表面上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可许多后遗症却还在她的生命里顽固驻扎着。

方宁第一次发现自己再也不敢进电影院,是在大学刚开学的时候。她和室友去广场逛街,吃过午饭之后其中一个人提议要不要去看电影。在网上买过票后,站在影厅门口,却发现自己没办法走进去。每试图向前一步,冷汗就会不断地从身体的各个部分冒出来。

“方宁,你怎么了?“邓若琪想伸手探探她的额头。

方宁却低头躲过,推说自己“胃痛可能是吃坏了东西“,然后捂着肚子冲进了一旁的厕所。

她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总会好起来。可虽然生活逐渐趋于正常化,对影院的恐惧却一直无法消减。即使她明白这种恐惧根本就是非理性的,但她的潜意识里却总是将影院与各种可怕的后果相关联。

方宁的牙齿几乎将嘴唇咬出血珠儿,她竭力忍耐着什么,睫毛颤得像瑟瑟秋风中的落叶。

“不,你不可能知道……“

--

Chap127心意(下)

“如果我说我知道呢?”

方宁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

秦铮一字一顿,他的语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蛊惑:“假如,我说我知道你的秘密呢?当然,我可以永远都不向你确认,我也不关心具体的细节。但是你可以当我知道。方宁,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你有没有想过,你一直自己一个人这么撑着,实在有些太过为难自己呢?”

方宁的眼眶中霎时间淤满泪水,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方宁,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这本该是永远都不会有人对她说的话。她不会允许给自己这样的心理安慰,方继亭或许是世界上最能够理解她的人,可他们之间的关系让他没有立场说这句话。至于其他人,就更无从谈起了。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被掐断声音,永远无法说出口的求救终于在某一天被另一个人听到、回应、包容。

尽管她不想接受,也知道自己不该接受,可在这一刻,她忽然就理解了陈婉琴当年的做法与处境(即使她后来是真的爱上了方行健)。

因为这实在是太过强烈,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如果有一天,能够摆脱这诸多的痛苦、恐惧与折磨,能够与过去的一切和解,能够坦然地面对方继亭……那该有多好。

“对,对不起,我……“看到方宁的泪水,秦铮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他的手举在半空中,脚下也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再进一步。

就在他的手臂虚虚地环在方宁的肩膀处,犹犹豫豫地想要抱住她时,耳边忽然传来喧闹的人声。

“唉那边是不是有人?“

“别看人家了,还嫌狗粮吃得不够多?快走快走。“

被这么一打岔,秦铮的手臂又缓缓落回身侧,在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或许是真的长大了,方宁的破防也只有这么片刻而已。她接过纸巾,擦干泪水,看着秦铮的眼睛说:“谢谢你。”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说,也是凭直觉最该说的话。

看着她眼中绚烂的水光,秦铮再一次忘记了自己打好的腹稿。

他和方宁对视了很久,才重新组织好语言:“我知道有一种疗法叫脱敏法,就是鼓励你去逐渐接近有害的事物,当你发现接近它时并不会发生糟糕的事情,这种恐惧也就能渐渐消除了。虽然你应该并不是医学意义上的焦虑症,但我觉得这个方法可以借鉴。方宁,假如你今天的最后一天有空,就和我一起去看一场电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