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对于四岁的方继亭而言是一个很新鲜的词汇,在幼儿园里还没来得及学到。他刚想问问陈知骐”责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小舅舅就皱起眉,抬头向上望。
方继亭站在他旁边也跟着他仰头,便看到了白底挂钟上的时刻――最细最长的那根针刚好迈过12,最短的那根落在8和9之间,第二长的针紧挨着最短的那一根,不偏不倚地落在9上。
那个年纪的他,还想不清楚这究竟是几点,于是伸出十根手指企图辅助计算,还没掰两下,就听陈知骐道:“八点四十五,这个点估计很难打到车吧……“Ηаìτаη??sんúщú.Ⅴìρ(haitangshuwu.vip)
原来表针摆成这样的形状,就是八点四十五分。
就在八点四十五分,他成为了另一个人的哥哥。
在之后的六七年里,他并没有去刻意地回溯这一时刻,甚至不知道自己尚且拥有这段记忆。搬家时,这座挂钟从墙上跌到木地板上,竟奇迹般的没有四分五裂,只是在表镜上摔出一道不算太明显的裂纹。方行健惋惜地瞥了一眼那道裂纹,随口说:“扔了吧,反正也要买新的。“
“还可以用的,我们把它带走,放我房间里吧?“方继亭不假思索地蹲下去,把表捡起来抱在自己的怀中。
方行健笑他:“儿子,怎么这么财迷呀。不舍得这个表?“
“我……“方继亭罕见的失语了。他讶异地发现,自己竟然也想不清楚为什么要执意留下这座挂钟,只是下意识地就这么做了。
后来,这座钟被打包放进轿车的后备箱,随其它杂物一起被运到了他们在航空大学的新家,挂在了方继亭房间的墙上,一晃又是许多年。
在这许多年里,他每日都对着这座挂钟,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却从未深思、或者质疑过什么。
直到从和彩回家,铸成大错的那一个夜晚,四岁时的这一记忆片段才开始不断地在脑海中闪回,像照片一样清晰。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反复想起那一个遥远的时刻?为什么叁四岁时大部分事情都已经记不清了,这一片段却清晰得可怕?
方继亭在大一时的某节选修课上得到了答案。
戴着方框眼睛、一脸严肃的教授用比斯内普还平淡的语调逐字逐句地朗读课件备注:“婴儿期失忆,可以直接从字面上理解,指的是哺乳动物对自己生命早期发生的事情无记忆的一种现象。最近,《Sce》杂志的一篇论文提出一种假说,认为婴孩时期大脑的快速细胞生发会扰乱大脑中储存记忆区域的正常工作。对于人类而言,这一现象会持续到叁四岁。通常来说,只有极个别特别有意义的事情才能被记住。给同学们叁分钟的时间想一想,你们还能记得叁四岁时的事情吗?”
原来,他记得那样清楚,是因为那是他幼年时代里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那是他成为方宁哥哥的时刻,也是他开始被她“塑造“的时刻。
他的喜怒哀乐悬在她的一举一动之间,他也经由一些或明显,或隐晦的反馈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行为和认知,譬如让自己不再害怕昆虫,譬如学会承担责任,成为一个合格的成年人。
……
“妹妹,你等等我!”
一个七八岁、戴着红领巾的小男孩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另一个比他稍矮一点小女孩在前面狂奔着,时而回头向他吐吐舌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大笨蛋,跑得慢!”
“哎哟!”正得意洋洋地咧嘴笑着,就乐极生悲了。
小女孩一下子撞到方继亭的腿上,在他白色的运动鞋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鞋印,摔了个大马趴,愣了两秒,“哇”的一声涕泗横流,仿佛她就是全世界最委屈的人。
方继亭回过神来,赶紧蹲下身查看她有没有受伤。这时,她身后的小男孩也赶到了,将小女孩扶起来,握着她的手,对他鞠躬说了声“对不起”。
小女孩虽然哭得惨烈,但其实并没怎么受伤,只是一种应激的反应。被哥哥安抚了两下,便转为了弱弱的抽泣。
方继亭问:“你们的爸爸妈妈呢?”
小男孩指了指不远处自动取票机前的一对年轻夫妇,方继亭点点头,让他们不要再乱跑,去找父母汇合。
方继亭最后看了一眼手机,没有新的消息,便转身向出口走去。
在这一天的八点四十五分,他又有了一些新的体悟――原来,方宁就是他成长为今天这个方继亭的一部分原因,她不可避免地构成了他精神世界的一部分,就好像骨中骨、肉中肉那样自然地存在着,无法分割。
故此,几乎是在那个时候便已注定,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像她一样地“塑造”他了,他也不可能像对她那样尽心竭力地对待另一个人。
只不过在那个夜晚,甚至是在这个夏天之前,他都不敢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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Χτfгⓔⓔ壹.cΟм Chap119流向无声(上)
“小姐,您想喝点什么?我们有水、果汁、可乐、绿茶……“一名空姐停在方宁身旁。她穿着同样的玫粉色制服,挂着如出一辙的标准微笑。
方宁睁开眼睛看了看她,意识迷离。映入眼帘的是右唇边那一粒褐色的痣,恰巧落在笑出的小括弧里。这是一个非常鲜明的特质,也让方宁瞬间清醒过来。
“不用麻烦了,谢谢。“
是啊,这当然不可能是同一名空姐,坐在她身旁的也不再是方继亭。
她顺着空姐的目光和皱起的眉头看向身边的人。一条鼓胀的,红通通的胳膊搭在中间的扶手上,公然越过了“楚河汉界“。脑袋却歪向另一侧的舷窗,几滴汗水顺着粗壮的脖子往下躺,落在一摊松软的肉上。
那胖子的凸嘴还微张着,时而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
空姐低声念叨了一句“这位先生应该暂时也不需要“,就推着车向方宁身后走去了。
方宁向另一侧缩了缩,重新闭上眼睛,意识又开始浮浮沉沉。
她早该知道的。今天清晨时的勇敢与活力,不过是一种透支。
强撑着完成这场离别的仪式,等到过了安检,所有的疲惫与痛感加倍涌来,一瞬间天旋地转。
她感觉自己没有办法做任何事,就连通过一座小小的登机桥都脚步虚浮,没有实感,好像随时都要倒下去,再也不会醒来。
救救我,随便是谁都好,救救我……
她心底无声地呐喊着。
可她明白,再没有人能陪她走以后的路,她甚至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她的软弱。
好不容易捱到座位上,扣好安全带,方宁立刻便闭上眼睛,陷入了一种半昏迷的状态――身体无法动弹,大脑也无法思考,却一直保留着微弱的意识。Ηаìτаη??sんúщú.Ⅴìρ(haitangshuwu.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