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绝对不会告诉你的师弟的。”
随云乐苦笑:“只要你一来,他就会盯着你。只要你来,他就会知道我在哪里。”
白傲月枉自徒劳,随云乐却不再看她。他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力气,三只小孔雀都围在他的身边。
他最后道:“这些小孔雀们若是化为人形,有一天会去找你的。我让金轮车先送你去地府吧,你从地府通过玉镜回去,这样不会有人发觉的。”
他如今再也没有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却是极认真地跟她祝祷。
山巅的云彩呈现七彩光芒,随云乐化作原形,身后的翎羽泛着光芒。
他本就是那样一个光芒万丈的人啊。
他的翅膀慢慢将云层搅动,将他的三个孩子都停留在它的翅膀上,小花雀在他的身旁护法。
蓝翎孔雀围着白傲月转了一圈,接着便头也不回地向空中飞去,就像是带走她遥远的梦。
白傲月全身的情绪和力气都被抽走了,只有一片羽毛落到了她的手中。那羽毛从她的掌心挠过,又跳到她的鼻尖,轻轻地点了点,诉说留恋,极为不舍。
群山的万千鸟羽也都向着空中飞去,那最后一根属于随云乐的羽毛,也从她手中抽走了。
判官殿的大门依旧敞开着,却是一只黑鹰站在案头。
“你来这里干什么?”
崔然将一侧空荡荡的衣袖塞进腰带里,站在门口,依旧拦着白傲月。
白傲月道:“我已经集齐了两种命格的血脉,我是来给凛生送血滴的。”
“两种命格的血脉?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拿到?”崔然皱眉,放低了些声音,“连一个月都还不到。”
“无论如何,我确实已经拿到了。现在已经集齐了两个,还差三个。”白傲月有些着急,生怕他不收。
崔然用玉镜一照,上面的确显示出芙蓉花图案,是白傲月的血脉。他将盛放血滴的器皿收了,对白傲月也缓和了些许神色:“你……要不要进去看他一眼?”
白傲月始终盯着那系着湛凛生和随云乐生命的两滴血:“不必了,我想见到活的湛大人。”
她有些失神地穿过玉镜,回到寝宫。虽然只有几日不曾回来,却陡然多了一些陌生。
又有一个怀过她孩子的人离开她了。
这时,小路子走了进来:“陛下,卫安将军回朝了!”
卫安自此平定西北。虽然白傲月并没有将他的爵位抬升到与程豫瑾一样,然而朝中诸人皆认为,卫安是要接过程豫瑾的权杖,而程豫瑾就要隐退后宫了。
白傲月说着那些场面话。小时候,她偶尔代替皇姐出席重要场合,程豫瑾总会一字一句教她该如何说话。
那个时候她从来不会出错,然而现在程豫瑾也教她该怎么说话,她却偏不按照凤君教的了。
九重宫阙的晨钟撞破薄雾,金銮殿蟠龙柱上缠绕的鲛纱被风掀起一角。白傲月指尖抵着凤座鎏金扶手,十二冕旒下的目光扫过丹陛下匍匐的玄甲身影。卫安战甲随着叩首动作,在汉白玉地面砸出细碎声响。
“末将卫安,叩见陛下。”嘶哑嗓音裹着塞外风沙,他脖颈处狰狞刀疤随吞咽动作起伏,“西州、平州已定,誓书在此,请陛下过目。”
小路子捧着鎏金木匣碎步上前,白傲月瞥见匣边暗红指印,忽想起三年前程豫瑾平南归来时,呈上的盟书匣角染的是桂花香。她指尖在袖中蜷了蜷,面上却浮起恰到好处的笑意:“卫将军请起。”
朝臣中响起窸窣低语。白傲月余光瞥见左首那身绛红官袍,程豫瑾一如往常,鹤立鸡群。
她故意抬高声量:“听闻将军此次生擒了北厥大祭司?”
“是。”卫安仍跪着,玄铁护腕与地面相撞发出闷响,“那老贼欲以妖术蛊惑军心,末将当众挑断他手筋时,血溅了三丈高。”他说着竟低笑出声,染着血腥气的笑声惊得后排文官缩了缩脖子。
白傲月蹙眉,冕旒珠玉碰撞声里忽然插进道清冽嗓音:“卫将军莫要吓着诸位大人。不如说说,那大祭司临死前可曾求饶?”
这话问得刁钻。白傲月看见卫安脊背骤然绷紧,他左手无意识按在腰间弯刀上这是程家军旧部的习惯动作。果然,程豫瑾轻咳一声。
“他说…”卫安突然抬头,鹰隼般的目光直刺御座,“说北厥三皇子命有微瑕,故而……”喉结滚动间,他竟望向程豫瑾方向,“说必得压过女帝才能……”
“大胆!”白傲月猛地起身,九凤衔珠步摇剧烈晃动。
死寂中,裴筝施施然出列:“臣倒好奇,那妖人可曾预言自己今日下场?”她玉笏轻点卫安肩甲。
卫安惶恐:“末将不敢。”他重重叩首,额角鲜血蜿蜒而下,“此战折损三万将士,请陛下准臣解甲守灵。“
白傲月指节扣在龙纹扶手上泛白,鼻端萦绕着卫安身上混合着血与药草的气味。这味道她曾在程豫瑾小产那夜闻到过当御医捧着血水进出时,程豫瑾中衣上浸的便是这种止血药香。
“准奏。”她听见自己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将军需先受封镇国公,三日后赴太庙代朕祭天。”
“陛下!”程豫瑾终于出列,“卫将军既心系将士,何不允他即刻…
…“
“凤君。”白傲月打断他,目光扫过他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这是今晨北厥献上的贡品,“三日前你为卫将军请功的折子,朕批了朱砂。”
朝堂霎时鸦雀无声。老臣们交换着惊惶眼神,谁不知女帝朱批向来只用墨色?白傲月缓步下阶,缠金丝龙纹履踩过卫安面前地砖,在程豫瑾身前停驻。她伸手抚平他官袍褶皱,指尖触到冰凉玉佩。
“爱卿想要朕赏卫安什么?”她贴着程豫瑾耳畔轻问,满意地看着他耳后泛起薄红,“西北兵权?禁军虎符?还是...”尾音消融在骤然响起的环佩叮当中,裴筝已不着痕迹插进两人之间。
程豫瑾却仍要再劝:“臣不过提醒陛下,卫将军的诰封当循旧例。”他抬手整理腰间蹀躞带,金扣擦过平坦的小腹,“毕竟当年先帝封赏北境将领时...”
“毕竟什么?”白傲月霍然转身,“毕竟当年姐姐封赏你时,给的不仅是虎符?”
这话刺得程豫瑾浑身一颤。
“陛下,臣听闻乐师们新排了折《将军卸甲》,不若晌午...”裴筝适时开口。
“不必。”白傲月转身,“传旨,今夜酉时摆宴观星台,着卫安佩剑侍宴。”她行至殿门又回眸浅笑,“凤君与卿同来。”
再好的曲调,没有随云乐在场,都失了那么几分精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