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去女帝的身份,她可以平等地、像是对待友人一般地与他们想解除了。如果有一天,还能回来看看这个与她格格不入的世界,也不枉老天爷一番教训。
忘川河水在白玉栏杆外静静流淌,白傲月跪坐在寒玉床前,指尖轻轻描摹着床上人苍白的轮廓。判官笔的墨痕在他眉间凝成霜雪,玄色官袍下透出森森鬼气,若不是胸口还有微不可查的起伏,简直像尊冰雕的神像。
她将月魄珠含进口中,俯身贴上那两片薄唇。千年玄冰的寒意立刻顺着舌尖窜入四肢百骸,喉间泛起铁锈味,却还是将温热的灵力缓缓渡过去。这是第七百三十次尝试,自湛凛生用神魂封印九幽裂缝至今,人间已换了三朝帝王。
“判官大人总说生死有命...”白傲月拭去他鬓角凝霜,素白衣袖扫过寒玉床边的铜漏,里面盛着的不是沙粒,而是她每月初七取的心头血,“可若天命要你魂飞魄散,我便逆了这天命又何妨?”
掌心血符即将画成时,指尖忽然被冰凉攥住。白傲月浑身剧震,看着床上人鸦羽般的睫毛轻颤,在苍白面容投下细碎阴影。她不敢呼吸,生怕惊散这场做了百年的梦,直到那双浸着冥河雾气的眼睛缓缓睁开。
“阿月...”沙哑的嗓音擦过耳畔,湛凛生试图抬手,玄铁锁链却哗啦作响那是阎君怕他神魂不稳设下的禁制。白傲月慌忙去解镣铐,指尖触到他腕间狰狞的灼痕,正是当年九幽业火反噬的印记。
“别动。”湛凛生突然翻身将她压在榻上,墨发如瀑垂落,遮住两人交错的呼吸。他指尖凝着幽蓝鬼火,轻轻点在她心口:“以心血为引,用月华续命...你不要命了?”
白傲月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容,百年来强撑的坚强突然溃不成军。她抓住那截冰冷的手腕按在自己颈侧,那里有道淡金色的契约纹:“那你呢?把半颗判官心悄悄系在我命魂上,湛凛生,你以为瞒得过忘川的摆渡人?”
窗外彼岸花突然无风自动,殷红花瓣穿过雕花窗棂,纷纷扬扬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湛凛生突然闷哼一声,眉心浮现墨色咒印,那是生死簿反噬的征兆。白傲月翻身将他揽进怀里,月白裙裾与玄色官袍纠缠在满地落红中。
“每次你要消失的时候,身上就会开满这种花。”她将脸埋进他沁着冷香的衣襟,声音发颤,“百年前在业火里是这样,后来在往生殿昏迷时也是这样...湛凛生,你答应过要陪我看尽三界星河,判官笔落下的誓言,难道不作数了吗?”
怀中的躯体突然剧烈颤抖,湛凛生扣住她后颈深深吻下来。这个吻带着忘川水的苦涩和月魄珠的甘甜,唇齿间漫开血腥气,是他咬破舌尖画下的血契。无数光尘从他们相贴的掌心升起,在空中交织成金色的命理线。
“当日九幽裂缝吞噬万千生灵,我以神魂为祭并非求死。”他抵着她的额头喘息,指腹抹去她眼尾泪痕,“判官笔最后写的是你的名字,白傲月,我要你活着,哪怕幽冥倾覆轮回倒转...”
话音戛然而止,湛凛生突然捂住心口蜷缩起来,玄色衣袍下渗出幽蓝光点。白傲月扯开他的衣襟,看到心口处嵌着的半块玉珏正在龟裂,那是判官心的具象化。她毫不犹豫咬破手腕,让鲜血滴在玉珏裂痕处,金红血线立刻顺着纹理蔓延。
“你疯了!”湛凛生想推开她,却被更用力地抱住。白傲月含着泪笑出声:“百年前你把我推出业火时,用的也是这句。湛凛生,你教过我魂契同命的法术,现在该你尝尝被牵制的滋味了。”
忘川河突然掀起巨浪,无数亡灵发出尖啸。白傲月袖中飞出十二道符咒,在殿内结成金色结界。她将湛凛生冰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跳动着与他同频的节奏:“感觉到了吗?我的判官大人,从你替我挡下天劫那日起,我们的命就缠在一条红线上了。”
湛凛生垂眸看着两人手腕上交织的咒文,忽然轻笑出声。他指尖燃起幽火,竟将阎君设下的禁制烧成灰烬:“当年在孽镜台前,我看到过我们的九百世轮回。白傲月,你每次孟婆汤都喝得不情不愿,是不是早就...”
未尽的话语淹没在突如其来的吻里。白傲月拽着他的衣领咬上喉结,听到压抑的闷哼后得意挑眉:“判官大人既然看过九百世,怎么没算到这世的我会强闯地府?”她指尖勾开他腰间玉带,露出心口狰狞的旧疤,“现在换我来当你的劫数。”
结界外暴雨倾盆,彼岸花却在雨中开得愈发妖冶。湛凛生翻身将人禁锢在身下,墨发与银丝纠缠着铺满寒玉床。他含着她的耳垂低语:“月宫仙子可知,与判官结契要过三关?”鬼火突然暴涨,映出墙上两道交叠的身影,“第一关,共赴黄泉...”
白傲月突然咬破他的唇,将月魄珠推入他口中。皎洁光华自他们相贴的唇齿间溢出,照亮殿顶星图:“第二关是不是要同登碧落?”她指尖抚过他后背的封魂印,那里正浮现出完整的二十八宿,“湛凛生,九百世太短,我要你许我万载长生。”
忘川河的浪潮在子时骤然平息,无数河灯顺流而下。白傲月靠在湛凛生怀里,看着他执笔在生死簿上勾画。当朱砂笔尖悬在她的名
字上方时,突然被莹白手指握住。
“判官笔落则天命定。”她转头望进他深邃的瞳孔,“但我要的,从来不是生死簿上的阳寿。”执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跳动着两簇魂火,“你看,现在连心跳都是你的温度。”
湛凛生突然挥袖扫开案上卷宗,将人抱上堆满文牒的玉案。墨砚翻倒染黑月白裙裾,他咬着她颈间红痕呢喃:“第三关是...”
殿外忽然传来锁链声响,白傲月笑着捂住他的嘴:“第三关留着明日。”指尖燃起月华凝成面纱,“你的劫数要去会会那位催命的阎君了。”
河水翻涌着银白色的磷光,倒映出判官殿的琉璃瓦顶。湛凛生从朱红廊柱后转出来时,玄色官服下摆还沾着未干的忘川水,他手里提着盏莲花灯,暖黄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摇晃。
“非要今日走么?”他开口时,灯芯突然爆出几点火星。
白傲月看着那些火星坠入忘川,化作几尾红鲤游向远方。她何尝听不出这问句里的挽留,可腕间的青铜罗盘正在发烫,阴阳鱼图案中间的指针已经快要指向子时正位。
“你该知道这罗盘每百年才现世一次。”她转动腕甲,露出底下暗藏的机关。指针震颤着擦过刻着“惊蛰”的青铜刻度,那是通往现代的时间锚点,“错过今夜,我恐怕要在黄泉路上游荡千年了。”
湛凛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莲花灯都晃了三晃。白傲月惊觉他的体温竟比忘川水还要冷,判官笔在他腰间发出嗡鸣,笔尖的朱砂不知何时褪成了惨白。
“那就留下。”他声音里带着地府阴兵列阵时的金戈之音,“本君掌生死簿,改个凡人的命数...”
“然后被业火焚尽千年修为?”白傲月猛地抽回手,魂玉撞在罗盘上发出清越的声响。她太清楚这人的脾性,三百年前他能为个冤魂硬闯阎罗殿,如今怕是真敢为她逆天改命。
河面突然刮起腥风,无数冤魂的呜咽声从水底浮上来。白傲月看见湛凛生眼底闪过鎏金符文那是判官动怒的征兆。她后退半步,绣着金凤的裙裾扫过岸边曼珠沙华,殷红花瓣簌簌落在她缀着东珠的绣鞋上。
“你当我这人间帝王是摆设?”她突然轻笑,指尖凝出缕缕金线。那些丝线在空中交织成十二旒冕的虚影,正是她当年登基时戴的冠冕,“湛凛生,别忘了是谁把三魂七魄散尽的你从奈何桥捞回来的。”
判官笔的嗡鸣戛然而止。
白傲月趁机将魂玉塞进他掌心,玉石触到阴司气息的刹那,裂纹中突然渗出丝丝血线。这是她瞒着他的秘密魂玉引魂需以心头血为引,七七四十九日不能间断。
“拿好了,再死一次我可不管。”她故意说得轻巧,转身时却踉跄了一下。罗盘指针已经卡在“霜降”与“立冬”之间,青铜表面泛起诡异的蓝光。
身后传来纸张燃烧的焦味。白傲月猛然回头,看见湛凛生手中的生死簿正在燃烧,青紫色的火焰吞没了写着“白傲月”三个字的纸页。
“你疯了!”她扑过去想夺,却被翻涌的业火逼退三步。这种火焰专烧因果,每片灰烬都带着刺耳的尖啸。
湛凛生站在火中,官服上的暗纹化作流动的冥河。他竟在笑,唇角淌下的血珠坠入火焰,绽开朵朵红莲:“现在你我命数相连,天道要罚,也得等我魂飞魄...”
话音未落,整个地府突然剧烈震动。忘川河水倒卷上天,在空中凝成巨大的水镜。白傲月看见镜中映出熟悉的场景车水马龙的现代街道,电子屏的蓝光与霓虹交织,正是她穿越前生活的城市。
湛凛生跪在业火刑台上,玄铁锁链贯穿琵琶骨。阎君的声音从七十二重幔帐后传来,震得孽镜台都在颤动:“私改生死簿,私放帝王魂,湛判官可知罪?”
他抬头望着殿顶的星宿图,那里有颗紫微星始终亮得刺目。掌心的帝血玉佩正在发烫,烫得他想起白傲月最后那个笑带着人间四月天的桃色,却浸着忘川水的寒凉。
“臣认罚。”他说得平静,任鬼差将蚀魂钉钉入膝骨。当第七枚钢钉刺进天灵时,怀中突然飘出缕缕金线,在空中织成现代都市的轮廓。那是他在每个血月夜用判官笔偷窥的时光残影,此刻正映出白傲月抱着青铜匣摔倒在故宫地库的画面。
“放肆!”阎君震怒,孽镜台射出红光击碎幻影。湛凛生咳着血笑起来,他早把半数元神封进那截断笔,此刻正在人间陪她共淋一场秋雨。
白傲月浑身湿透地冲进值班室时,电子钟刚好跳至23:59。窗外暴雨如注,她怀里紧抱着从青铜匣取出的素纱襌衣,衣摆处洇开的血迹在灯光下显出篆体“湛”字。
“叮”
整点报时的刹那,所有监控屏幕同时亮起血光。白傲月看着洗手间的镜子泛起涟漪,镜中浮现出地府刑台的场景:湛凛生被吊在刻满咒文的青铜柱上,脚下业火化作的红莲正吞噬他的双腿。
“凛生!”她扑到镜前,指尖触到冰冷的镜面却穿了过去。阴阳罗盘从她包里自动飞出,卡在“中元”与“寒露”之间的指针突然迸发蓝光,在镜面烧出个拳头大的空洞。
湛凛生似有所感地抬头,残破的官服下隐约可见心口处的凤凰纹。他沾血的嘴唇动了动,白傲月读懂了那个口型他在说“匣中有信”。
镜面突然炸裂,飞溅的玻璃渣在空气中凝成星图。白傲月抬手遮挡时,发现腕间多了道朱砂画的符咒,正是湛凛生当年教她的辟邪印。而本该在展柜里的青铜匣,此刻正在她办公桌上自动拆解,露出内层以人皮制成的第二重夹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