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入睡一直都是他?的天分,何况昨晚熬了一夜写歌,白天也没合过眼?,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路过他?的床,南乙把地上的薄毯捡起,盖回他?身上。
在若隐若现的奶油香气?里,他?检查了一遍邮箱,拿出?那个卡包,将夹着的那株水草拿出?来,又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那本笔记本,随意地翻了翻,书页停在某一页。
这一页夹着一株干枯脆弱的水草,根茎的部分已经失去鲜活的绿色,但花朵却依旧剔透如?蝉翼。
他?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知晓水草会开花,或许很多很多,这没什?么特别的。
那秦一隅呢?他?两次跳入同一片湖泊,两次拾起同样的水草,两次送给同一个人。
这算是特别的吗?
南乙意识到?自?己又开始陷入无意义的思考之中了,这太?浪费时间,太?莫名其妙,再次遇到?秦一隅之后,他?的大脑总是不受控制,不听使唤,好像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共生的这副身体并非它的主人。
他?试图叫停,回到?现实。
推了推眼?镜,他?将这株开花的水草修剪了一下,捋平每一片花瓣,压在过去那一株的旁边。
鲜活与干枯并列、交叠,就像这玄妙的一天,他?亲眼?目睹历史重演,亲身体会到?“时间是幻觉”这句论断。
过去和现在同时进行于同个空间,过去的水草与现在的水草,被困在同一片湖泊,被同一个人采撷。
想到?这里,他?的脑中闪过什?么。为了抓住这片刻的念头,他?随手撕下一张纸,写下了掠过脑海的片段,每一句都代替了秦一隅旋律小?样的哼鸣,被具象化。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线索”吗?
短短几分钟,他?用自?己的词串起了秦一隅碎片化的歌词创作,完成?了这首歌的创作。放下笔,南乙扭头,见秦一隅还躺在床上,睡得很安稳。这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睡得这么平和,一动?不动?。
明天再给他?看吧。
压抑住创作完的兴奋,像前?几天一样,南乙收拾好一切,将手机支在桌上,调整好录制的角度。
录完最后一条梦游实录,他?就拿给秦一隅看。
最好是能建议他?去看医生,好好治疗一下,否则自?己以后的睡眠会很成?问题。
躺在床上,闭上眼?,南乙试图放空,却又想起秦一隅说起丢了校服的样子。
困意像一床厚棉被,逐渐包裹了他?,意识下沉的那一秒,他?被拽进初三的夏天,绿树成?荫,蝉鸣喧扰。在秦一隅为他?庆祝成?年的夜晚,他?梦见了秦一隅高三成?人礼的那天。
尽管背负着斗殴的大过,性格也古怪,但成?绩优异,又是从北京的名校转过去可?以冲省前?50的种子选手,他?多少还是受到?了一些优待。
至少可?以无理由在考前?请到?假,独自?坐车回到?北京,参加秦一隅的毕业典礼。
那天的北京很热,柏油马路上蒸腾着的热汽让街景都轻微扭曲,每个人都好像被夏天剔去了脊骨,恹恹的,没精神。南乙抱着袋子,里面是洗干净叠整齐的校服外套。他?沉默注视着窗外,拧着眉头。
不知是体质原因,还是因为童年创伤,每次坐车他?都格外晕车。恶心,呕吐,都是常有的事。那天他?忍耐着不舒服,坐了很久的车才回到?学校。正好是下午上学的时间,来来往往都是学生,组成?了大一片校服的海洋。
南乙身在其中,是一枚突兀的、黑色的图钉。
怕被拦在外面,他?穿上了秦一隅的校服,顺利混入其中。
那天的他?格外晕眩和茫然,明明才离开不久,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高三的学生已经参加完成?人礼仪式,一撮一撮,在校园标志性的地方拍照留念。而他?穿过教学楼,穿过镜湖,站在那片玉兰树下发呆。
树影柔柔地覆盖了他?和这件外套,终于给了他?一些熟悉感。听到?耳熟的声音,南乙望过去,那是秦一隅的死党周淮,他?手里拿着相机,四?处找人拍照合影。
脚步不受控制地靠近,但他?怎么都找不到?想找的人。十几分钟后,高三(9)班的人聚集在教学楼下,排成?四?排,和几位老师一起留下影像记录。
有人大喊着“秦一隅没来怎么办啊!”
这声音真是大得刺耳。
“哎哎哎,给他?留个空,把他?P上去!”
“哈哈哈这主意好!”
“那小?子现在正忙着签约呢,要当?摇滚明星啦!”
无疾而终,无功而返。
什?么都没留下。
回去的路上,南乙裹着他?的校服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后回到?那座他?和父母新定居的海边城市,回到?妈妈新开的面馆里,面色晦暗。
看到?他?的瞬间,妈妈放下所有东西走过来,擦干净手抚摸他?的脸,问他?脸色怎么不好。
南乙说不知道,但他?当?天就发了烧,大病了一场。考前?那一天忽然又好了,神清气?爽地走进了考场。
一切都玄得像一场梦。现实和梦境的交界处,只悬挂着一件校服,长久地散发着柑橘的芬芳。
那香味越来越浓。
越来越近。
好像就在眼?前?。
敏锐的嗅觉令南乙从梦中醒来,他?皱了皱眉,睁开眼?的瞬间,发现秦一隅竟然蹲在他?床边,下巴抵在床沿上,用那双黑幽幽的眼?盯住他?的脸。
更?确切地说,是盯着他?的眼?睛。
南乙早就察觉,秦一隅喜欢看他?的眼?睛。那似乎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如?果换做是其他?人,他?早就无法忍受,但是秦一隅,似乎也没那么令人不适。
但此时此刻的他?,或许是因为梦游的缘故,眼?神不像平日?那样笑盈盈的,吊儿郎当?的,是一种专注、直勾勾的凝视,似乎想要从他?的眼?里得到?些什?么。
秦一隅盯一会儿,会突然低下头。沙沙声传来,是笔尖摩擦纸张的声响。
南乙皱着眉,手肘撑着身子起来,这才发现,原来秦一隅膝盖上放着一个本子,是他?白天记录歌词用的,现在却被他?拿来画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