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两株缠在一起的水草,其中一个尚且保留着植物鲜活时的色彩,另一个则失色许多,这中间的差距,隔着六年。
原来他逃掉早自习之后捞起来的课本,是南乙的。
是小幽灵的。
秦一隅盯着这两株水草,鼻尖发酸,南乙有许多机会向他诉说?他们之间无数个微妙又缠绵的关联,但他从没开口说?过,只默默留存着这些线索。
明明人都是他的了,到?底怎么想的啊。
换做另一个人,早就?迫不及待地冲秦一隅大喊:我见过水草开花儿,是你让我见到?的。你和我一个中学,替我捞过书,替我披上你的校服,我们有好多好多共同的回忆,能不能记起我,能不能喜欢上我?
都没有,南乙有的只有沉默。
秦一隅被巨大的遗憾浸没,渐渐地发现,原来真正希望能早点记起来,早点爱上的,是自己啊。
到?底还?存在多少秘密?不知道,数不清吧,可就?算南乙不想说?出?口,秦一隅也可以耐心?地花很长时间去?发现。
他们必须还?要?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既然他能从水里捞起开花的水草,当然也能捞起被虚无淹没的恋人。
将水草原封不动地夹回笔记本里,秦一隅穿上外套出?去?找南乙,电话不接,他只能试试,带着担忧去?碰运气。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设身处地地想,南乙找自己的时候该有多辛苦。
好在他们都找到?了。
“这就?是你说?的还?不赖的地方?”
看着南乙摘下头盔,用有些疑惑的表情看了一眼?医院大门,又向后看他,秦一隅很想笑,又想抱着他的脸狠狠亲一口。
“是啊。”他也摘下头盔,“就?是这儿。”
南乙没说?话了。医院这种地方,秦一隅应该是不陌生的,但真要?比比,他恐怕比秦一隅还?要?熟。
停好车,秦一隅熟门熟路地领着他去?医院里面唯一的小商店买了一兜橙子、一袋子苹果和一大盒草莓,溜达着就?来到?了住院部。这时候南乙才意识到?,秦一隅是带他来看望病人的。
这倒是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了,南乙之前就?想过,结束后,要?带秦一隅去?看看李不言。
但是那时,现在的他发现自己实在没有气力,好像跑完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他的体力和意志都被掏空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倒入站在终点线的恋人的怀中。
太软弱了。
从电梯里出?来,秦一隅拎着东西一路盯着病房的门牌,找到?目标后,腾出?一只手拉着南乙的手腕,推开门走?进去?。
这是一间四人病房,但其中两张床都是空的,靠门的那张床上侧卧着一个老太太,戴着老花镜乐乐呵呵刷着短视频。
一张帘子隔开了靠窗户床位。秦一隅拉着南乙走?到?窗边,清了清嗓子,手指在帘子边缘挑开一个小缝,歪着头瞅了一眼?,接着刷的一声,把帘子彻底拉开了。
南乙一怔,病床上竟然是一个小男孩儿。看上去?也就?六七岁,皮肤黝黑,头发是新?理过的,很短,嘴唇有些白。他原本倚着枕头看书,这会儿两只眼?睛都冒着光,亮极了。
“小鱼老师!”小男孩儿书也不看了,眼?睛直溜溜盯着秦一隅,“你怎么来了?”
“我放假了呀。”秦一隅将买的东西都放在床头柜上,拉了一张椅子给南乙,又问,“玉尼老师呢?”
小孩儿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道:“玉尼老师去?拿检查单了。”说?完,他那双黑溜溜的眼?珠从秦一隅身上移开,落到?南乙脸上,盯了好一会儿,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拿书挡着脸笑。
“笑什么啊?”秦一隅发现他盯着南乙,于是扭头对南乙说?,“这是我之前在云南的一个学生,叫艾桑。”
介绍完,秦一隅又冲艾桑说?:“这位呢,是……”
“我知道。”小家伙红着脸脱口而出?,又拿书将脸挡起来,“我认识这个哥哥。”
南乙抬了抬眉,有些疑惑:“你认识我?”
艾桑点了点头,小声说?:“过来这边之后,玉尼老师给我看了比赛,你是南乙哥哥,你太酷啦,我好喜欢你。”
面对小朋友的直球,南乙愣了一秒。
秦一隅却轻轻打了一下艾桑的手背,故意道:“喜欢什么喜欢,你才多大就?知道这个了?汉语学挺好啊。”
“我看电视学的。”
“少看点儿电视吧。”
正说?着,病房门又一次被打开,秦一隅歪着身子探出?帘外望了一眼?,发现是玉尼,于是笑着抬手,打了个招呼。
这不是南乙第?一次见到?玉尼。
他去?云南那次,在秦一隅那间小课堂门口见到?过她,也在村子里庆祝节日时,看到?过她穿着民族服饰的样子,很朴素,被阳光晒红的脸颊充满生命力。那时候的自己躲在暗处,看着有人开他们的玩笑,玉尼手捧了一大束鲜花,让秦一隅挑一朵。
秦一隅真的伸手挑了。
许多围住他们的人大喊着南乙听不懂的语言,拍着手,南乙猜,或许是让他替她戴上,之类的。
不过在这么声势浩大的怂恿下,秦一隅却笑嘻嘻的将那支花戴在了自己头上。
还?真是只有他才会做出?来的事。
“恢复得怎么样?”
玉尼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艾桑,低声对秦一隅说?:“小秦老师,我们出?去?聊吧。”
这个称呼还?怪陌生的,南乙在心?里回味了一下。帘子围住的小空间里忽然就?只剩下他和那个小孩儿了,四目相?对,有些尴尬。
他实在不擅长和小朋友打交道,也不是有亲和力的类型,静了一会儿,看到?床头柜上的水果刀。
“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这事儿他很擅长,他可以从头削到?尾不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