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姚最近很乖。
太乖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基本没有任何拒绝。殷姚一向是不喜欢这种场合,但最近政迟频繁带他出去也不见有什么怨言。
有时候甚至会看政迟的脸色,见他沉默不语地盯着自己,就会主动走上来抱住他,撒娇似的蹭了蹭,问政迟是怎么了。
不看手机,不社交,也不画画了,整个人安静的出奇,就像是一个没有任何脾气的玩具。
唯一长时间做的事情就是发呆。
看楼下的车水马龙,看保姆每日更换的鲜花,有时候似乎自己也觉得无趣极了,就拿出那个没有画完的手账本,笔尖在纸面点来点去,最终还是合上本子,继续发呆。
只有在床上几近崩溃的时候会哭出来,其余没有多余的情绪,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就像是一个精巧空壳的漂亮玩具,内里看不见的地方被蛀烂掉了,但是没有任何人发现。
要说最近对什么感兴趣,大概就是酒喝得多了些。
政迟私藏的那些昂贵的“饮料”一瓶瓶变空。起初他并不在意,喜欢喝就让他喝,有时会醉有时不会,醉的时候总是更热情一些。
直到殷姚只要是闲着的时候就在喝酒。不管干什么,手边都放着玻璃杯。政迟开始干涉他,才发现殷姚对酒精的依赖已经不属于正常范畴。
并不是常年累月的饮酒习惯,短时间上瘾反而更难戒断,殷姚会哭着求政迟让他喝一点,多少都行,即便让他干十分难堪的事也可以。
政迟的心软总是很难换来的,殷姚尝到被乙醇假意营造的快乐和解脱后,对比之下的现实让他更痛苦。
有时候他会想,为什么自己不犯病呢?
殷姚开始长时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之前他病症幻觉那么频繁,为什么在需要疯掉的时候他又正常起来?
怨怼自己,怨怼不让他喝酒的政迟,殷姚开始发脾气,被近期琐事缠扰的政迟面对种种情绪不稳定的无理取闹,也只是一贯的冷处理。
直到殷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知缘故地打碎了镜子。
动静很大,殷姚自己似乎也呆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他看着锋利的碎片,和镜中碎裂歪斜的自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捡起不规则的玻璃。
接到电话的时候,政迟正在开会,再赶到医院是十分钟之后。殷姚没事,因为力气不大,伤口虽然有很多道,但是都很浅,他自己也吓到了,见到政迟的时候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政迟带进来些湿漉的冷风,目光森寒,殷姚心惊肉跳地从床上坐起来,正准备解释,却发现他沉默地脱下沾雨的大衣,坐在殷姚床边,将他抱在怀里。
动作幅度不大,但是肌肉紧绷,呼吸粗重凌乱。“发什么疯!”
殷姚有些愕然,政迟的激动让他麻木的心突然垂死般地挣了挣,茫然又带些希翼地开口,“政迟……”
只是这份暗暗挣动的心很快平静下来,政迟带着颤意的怒斥像道雷一样,降在殷姚耳边。
“你也要和他一样,死在我眼前?”
殷姚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只是过了很久,才轻轻地回抱住政迟的后背。
政迟不知道殷姚在想什么,他只直到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觉得无措。
他从未“无措”过,从小到大,政迟都十分清楚明白自己要什么,在能力范围内得以掌控排布的一切,他都有办法得偿所愿。
包括殷姚。
他属于自己,政迟从未怀疑过。殷姚对他死心塌地飞蛾扑火一般的爱,是他看得见也摸得着的所有物。
因为他的话紧缩的瞳孔,无法忍痛时发抖的肩胛,害怕掉下来所以抱紧自己脖子的双臂,都让他在这段感情中因安全感而感到沉醉。
无论他做什么,殷姚都不会离开他。
就像幼时无心豢养过的那窝小狗,那么幼小脆弱,在他掌下畏惧又依赖地露出柔软的腹部。它不知道贴过来的将会是什么,但还是这么做了。是生是死,都由他决定。
可殷姚腕部粉而浅的伤口告诉他,这似乎并不是绝对的。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强硬地限制殷姚喝酒,殷姚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阴晴不定,比以前乖巧,比以前安静。
比以前麻木。
再没有人提起那扇碎掉的镜子和满地鲜血,于是这看上去,像是政迟退了步。
政迟说了一句,殷姚就像个布娃娃一样坐在那,有人还记得不久前饭局上这位是个能闹腾的,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实在是好奇的紧,于是试探着问陈韩峰,挤眉弄眼道,“陈总,怎么个事。”
随即又有那好奇的凑过来,七嘴八舌地借喧闹的酒场压低声问,“小姚最近身体是不是不太好?”
“怎么就放身边坐着了,这是要扶正的意思啊?”
“说什么这是,什么正不正的。”陈韩峰只叹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看这小姚最近确实是情绪不高,也不爱说话。”
“嚄……”
见陈韩峰瞒着不乐意说,几位老总也识趣地不问了。
看了低眉顺目的殷姚,数人的目光在他身上脸上转了转,几位之间忍不住又调笑起来。“要不您去排解排解?”
被指认的沈总一愣,刚到嗓子眼的酒差点没咽下去,咳嗽两句放下手里的杯子,苦笑道,“别开玩笑。 ”
这人,恰好就是之前得罪过殷姚的沈丰年。
那之前他狼狈地挨了殷姚两巴掌,经陈韩峰一番揉搓回去担惊受怕了好长时间。结果连人带公司一直安安稳稳的,也没出什么‘飞来横祸’,正奇怪着,经人提点才发现,人家早把这茬忘得干干净净,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
那以后再没脸也没胆去江边显眼,要不是今天海关下帖子,他还真不乐意来。
“去啊。”那人撺掇道,“我都观察好久了,你看那小姚盯着酒瓶子望眼欲穿的,明摆就是想喝。政先生真严厉啊,年纪轻轻喝点酒怎么了。沈总,你看那样子,忍心不去哄哄啊?”
“确实,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这小姚最近看着一点脾气都没有,性子软成什么样了都……嘿,不知是转了性,还是那位教得好。”
这话勾的沈丰年没忍住,看了一眼发愣的殷姚,有段日子没见,仔细一看确实……喉结滑了滑,咬着舌头笑呵呵地拒绝。“还是算了,老刘,什么时候轮得上咱们编诽这些,人家都往身边坐了,摆明是比咱们身价高。”
这话一出,原本说笑的几位老总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但多少年磋磨的心性了,这不自在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只是再评价起来,明显多了些阴阳怪气,“时代不同了嘛,水涨船高,人家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