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坐得近,两人的手臂来回蹭着,有些痒,顾承锐感觉宁知然可能有轻微的皮肤饥渴症。
他自己不算一个习惯勾肩搭背的人,当年愿意亲近宁知然,只是因为喜欢他;宁知然表面上好像也没有对亲密接触多么热络,大概是觉得矫情肉麻,但顾承锐发现他其实非常喜欢被他抱着,挨着他睡觉,或者仅仅像这样贴他坐着,什么也不做。
他开车时常玩宁知然的手,也是出于这个考量。
可顾承锐又想起他们第一次闹别扭,或者说冷战,或者说矛盾他们分手的端倪,好像就是在学校西门外的天桥上,87路公交车从脚下呼啸而过,他甩开了宁知然的手,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那时候年轻冲动,少不更事,爱也成了伤害,不爱也成了伤害。
良久,琴声止住,顾承锐忽然转过头去:“对不起。”
宁知然一愣,神色微动:“怎么了?”
顾承锐:“……没怎么。”
沉默几秒,两人同时开口。
顾承锐:“雨停了,出去走走?”
宁知然:“你没有其他话要对我说吗?”
10 | 琴屿 10
【卷一】
雨后的鼓浪屿弥漫着湿漉漉的潮意,顾承锐和宁知然并肩走着,这次没有一前一后,没有牵表带,也没有牵手。
散步创造出了一个无聊的场合,适于敞开心扉谈一谈。但两个人都在拖延,等对方进入正题,沉默的时刻又尴尬,宁知然只好百无聊赖地开始刷手机。
他随便点开了一个不太常用的app,工作室偶尔会在这个平台上拿顾承锐的账号发布一些内容,比如没能放在攻略里的信息,或者在视频正片之外的彩蛋或照片。宁知然是在分手后不久关注的,说起来感觉这种行为像视奸前任,但他又给自己找理由,就算不再是顾承锐的老婆,他也还是顾承锐的老观众。
平台的大数据极其智能,宁知然一点开首页,就被推送了一条和顾承锐有关的帖子,发帖时间一个月前,大概因为他太久没点开这个软件,所以直到今天才推到他眼前。
内容没什么特别,就是有位观众在塞维利亚偶遇了顾承锐,还正好是在那家香水店里,po出了合照,帮他打了码虽然没什么用,还发了一长串感叹号说“真人帅得发光”,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当然这世界上没有人比宁知然更懂得顾承锐帅得发光这件事了,尤其在床上简直帅得光芒万丈,但这不重要,真正吸引宁知然的是帖子发布的日期4月2日。
帖主用的措辞是“今天偶遇”,那么顾承锐去香水店应该就应该是4月2日当天。
宁知然盯着这个日期,迟钝地想,这一天他还没有穿越过来呢。所以,原本会收到这份礼物的人,还是那个在相片里与顾承锐爱得真假难辨的宁知然。
他不禁有些困惑,那个宁知然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两人之间的别扭?
顾承锐又是不是真正愿意经营这段婚姻、愿意用心为那个宁知然准备礼物呢?
4和2这两个简洁的数字,在宁知然眼里渐渐陌生起来,他脑海中闪过顾承锐询问那家麻辣拌是否还开着时的迷茫,一瞬间,被强行按下的怀疑又蛮横无理地闯入脑海中
已知4月2日的宁知然不是现在的宁知然,如果4月2日的顾承锐也不是现在的顾承锐,那么为他挑选礼物的,也就根本不是眼前这个若即若离的顾承锐,而是真正与宁知然相爱的那个顾承锐。
顾承锐送出的确实是“自己”亲手调出的香水,唯一不同的,只是他对收礼物的人的感情。
宁知然以为自己得到了那样特别、珍贵的心意,以为念念不忘的人终于失而复得,却原来也是假的吗?
当时空的秩序被打乱,就算住进已经与宁知然结婚的壳子里,来自某个过去或者未来的、分了手的顾承锐,依然不愿意改变自己,去为一段并不相配的感情磨合吗?
宁知然有些绝望地想到这里,更加绝望地意识到这是合理的。只是来自不同时空而已,他们归根究底都是顾承锐一个人,而如果他真的会强迫自己去屈就一段早已棱角横生的爱情,那就根本不是顾承锐了。
这是顾承锐真正想要和他“摊牌”的事情吗?
宁知然蓦地抬起头来,惊觉他们已经从福建路走到了鸡山路,右手是安献堂的大门,左手便是基督教会墓园。
顾承锐闲聊一般随口道:“小时候阿嬷讲过好多关于鼓浪屿的鬼故事,什么半夜弹琴的,房子像棺材的,光西尔芙就有两箩筐。”
宁知然顿了顿,问:“那你相信吗?”
“放八九岁我肯定不信,”顾承锐犹豫片刻,“但现在……感觉好像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宁知然愣了一下,却听他立刻又道:“信不信我都不怕这个,还不如跟我说辣条都是拖把做的威力强。”
“我姐以前也这么骗我,”宁知然侧眼笑,“不是,你怎么也吃辣条呢?”
“我怎么不能吃辣条?阿嬷管那么严,越不许才越想尝尝。”
宁知然感叹:“阿嬷在这些事上管得严,你找个男的结婚倒又不管了。”
“我从中学出柜到现在十几年总共就喜欢过你一个人,我认识你的第三天就昭告全家了,你还没见过她她就见过你了,你说她管不管得了?”
宁知然看着他,没有接口,他忽然有些预感,顾承锐接下来可能会说一些他不愿意听到的话。
“咱们结婚前的那两年,”顾承锐讲得很委婉,其实就是分手那两年,“行业正在风口上,工作室也刚刚起步,那段时间我一年有三百天到处跑,除了厦门哪都在。”
宁知然一直都有关注顾承锐的频道,对这些能从视频里知道的往事,并不陌生。
“确实很累,但我也确实享受那样的生活和工作模式。我本以为暂时与你分开会让我难以习惯,我会后悔,但事实上好像……并没有。”
顾承锐坦诚得简直残忍:“我过得是充实而快乐的。”
“所以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常住厦门,也没想好未来会去哪里,那两年我的状态可能并不适合谈恋爱尤其是让你感觉到舒适的那种恋爱。”
宁知然早在当年就发现,顾承锐的爱情观是“各取所需”,这个“需”可以是物理上的,比如财产和性,也可以是抽象的,比如情绪价值、精神慰藉等。
如果他从宁知然这里得不到他需要的,宁知然需要的他也给不了,那么好聚好散对两个人都有益处。
偏偏宁知然不愿意放手,他人生中很少有那样顽固执拗的时刻,“谁甘心就这样彼此无挂又无牵”。
尽管知道顾承锐说的道理并不错,但清楚地听到“那两年我并不适合谈恋爱”,宁知然还是感觉有些难受。他常常会自我感动一般地幻想,顾承锐是不是也后悔分手,顾承锐是不是也像他一样走不出来、念念不忘?
现在顾承锐亲口告诉他,没有,他根本没有那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