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全身的恨意,同克制的语气与表情不同,身体反映出他最真实的心?情,同那?双被恨搅合的波涛汹涌的眸子一样,将熊然淋的彻底。
“为什么?”他问熊然,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隐藏着腥气和重伤之?后?的虚弱:“回来了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装作?看不见?为什么?为....为什么不....不出来?”
他脸上出现了一种近乎茫然的疑惑,声音断断续续,激动的情绪让他说?不出完整的话,刚刚的克制终于破裂,神情变得?扭曲。
“你看不见我在...我在找你吗?我...我在找你啊!”愤怒和迷茫在他脸上交织,凝成令人窒息的织网状,如同被抛弃在黑夜中的乖孩子,语气中带着几乎天真的失措与委屈。
他在黑暗中找一个人很?久了,他以为对方是走丢了,于是在每一个拐角、每一个巷口?、每一个缝隙中搜寻,日复一日的呼唤对方的名字,可事实呢?事实就?是对方或许并不想要被他找他,他就?躲在暗处,观察自己可笑的、可怜的、疲惫的背影。
他在躲他,他在玩弄他。
只是想到这一点?就?让宋或雍眼前一黑,脊柱被压的打弯,每个神经、细胞,身体的所有地方都焦灼的、毫无办法的痛。
他其实是有过喜悦的,当宋或雍在一片失焦的眩晕中听见一个声音,听见许久不曾听见的“宋或雍”让他混沌的大脑触电般清醒,他费力的睁开眼睛,艰难的搜寻到那?个在电话机旁忙碌的小小身体后?,一种莫大的欣喜如飓风瞬间席卷,不用大脑通知,所有细胞都已经知道。
他日思夜想的人回来了。
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失去?的肋骨终于回归到自己身体,那?种自从被抽离就?再难安眠的焦虑、不安在这个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双脚落回实地的踏实感。
熊仔回来了,他没丢,宋或雍近乎神经质的重复着,他冲上去?想要抱他,像无数次抱那?个蓝色眼睛的小熊一样,锁在怀里,刻在骨里,贴在自己心?房的上面,让他听自己重新活起来的心?跳声,告诉他自己每一天都在找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还想....还想告诉他,如果再不出现,自己就?要恨他了,恨得?咬牙切齿的那?种,不过好险,他回来了,熊仔真的回来了,宋或雍又?没那?么恨了,他想只要熊仔说?一句“宋或雍,我好想你”,自己就?原谅他,不再生他的气了。
但很?可惜,对方没说?想他,不仅没说?,他还在躲自己,像躲瘟疫一样避之?不及。
为什么呢?这么厌恶自己吗?宋或雍想不明白,他的大脑是一片接一片的空白。
那?自己这十年的寻找又?算什么呢?宋或雍的心?开始塌陷,踩哪里哪里就?是空的,他无处落脚,整个人轻飘飘的。
太可怕了,这一定一场噩梦,宋或雍确信。
他盯着书架上的小熊,面前的这个熊肯定不是他的熊仔,快,赶走他,在他说?出自己更不能接受的话之?前,赶走他!
这绝对不是他的熊仔!
宋或雍的手一点?点?松开,他垂眸看着熊然,眼中的一切都被浇灭,焦苦的气息在狭窄的空间扩张,一切都是大火燎原后?寸草不生的样子,
他是那?座枯萎的山。
熊然轻轻唤他的名字,宋或雍缓慢眨眼,半晌他开口?道:“你应该听到了吧,我之?前说?过的,如果再见到你,一定杀了你。”
熊然点?点?头:“你说?过,如果杀了我你才会不生气,”他扬起自己的脖子:“你....”
“我不想你死。”宋或雍打断熊然的话,他将手从书架上收回,微微直腰,面色和光色一样透白,一戳就?破。
“我只想你离开,”他声音很?轻,但熊然听的清晰,白色的唇轻轻开合,一字一句吐出来。
“我永远不想再看见你了。”
熊然盯了宋或雍好久,时隔多年的第一次见面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简直是糟透了。
印象宋或雍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是自己第二次投射到他身边,在出租屋被他发现的时候,他还记得?那?个场景,那?时宋或雍说?他不需要自己了,可自己假装离开之?后?,对方还是偷偷哭了。
彼时他看自己的眼神是强装冷漠的委屈、无助和思念,但是现在,眼中只有恨、怒、以及赤裸裸的憎恶。
熊然不该有感觉的,可看见那?样的眼神,还是被刺了一下,他该说?些?什么的,可最终能说?出口?的只有一句单薄的对不起。
但这三个字,比杀了宋或雍还难受。
熊然看着对方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的脸,忽略心?中的异样,其实这样对他们彼此来说?都是好事,尤其是宋或雍,认清面前这个自私、冷漠的熊仔,让他恨自己入骨,才能从这十年的找寻中脱困,不再囿于这黑暗的房间中,过上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他不该再为一个“熊仔”浪费自己的光阴和精力了。
“强制脱离倒计时30秒,请宿主做好准备........”系统的声音传来,熊然最后?看了一眼宋或雍,闭上了眼睛。
早知道会这样,当初或许不该写?信的,应该早点?让宋或雍厌恶自己的,这样他应该会比现在这样开心?的多。
*
熊然在寺庙里待了整整三个月,他的工作?很?单一,就?是护持道场、在厨房帮忙、给香客递递香什么的,师兄觉得?他手巧,想让他继续去?做书签,但熊然借口?推脱了,当然,他也没再替长命灯绪油了。
早上护持完道场,他照例供一炷香,夏天已至,好在山里是凉的,风顺着山门吹进大殿,悬挂的经幡沙沙作?响,熊然跪在蒲团上,头贴着青石板的时候,想起了系统离开的那?天。
“彻底结束了吗?”当时他躺在寮房的床上,茫然注视天花板。
“是的,彻底结束了,宿主你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了,以后?不会再有任何外来声音出现在你的大脑里,十分钟后?我会彻底清理所有系统残留的痕迹,然后?下线。”
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花蕊,熊然盯着看:“你们到底是谁?”
系统给答案和上一个一样:“抱歉,涉密问题,我没有回答的权限。”
“那?上一个系统呢?虽然我经历了情感剥离,但记忆是完好的,我和他是朋友,可可以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了吗?这个应该不涉密吧?”
一段停顿后?,纠错者道:“它现在很?好,已经重新开始工作?了。”
熊然皱眉,大脑飞快转动,突然道:“你们也要经历情感剥离是不是?”之?前的系统不小心?说?漏嘴过。
纠错者没有回答,它回避问题,也从侧面回答了问题。
熊然想起之?前它和系统相处时的情景,一开始它确实像个人工智能,无论是说?话语气还是反应能力都带着机械性?,可后?来相处的久了,它的语气中渐渐可以捕捉到情绪,喜悦、焦急、无奈,这些?情绪被电流包裹着,但确实真心?实意的。
真心?...实意....
系统开始倒计时,数到第二十秒的时候,熊然打断了计时:“你们不是什么算法组成的科技产物吧?你们有感情的,和人一样,是不是?”
倒计时的声音错了一拍,不待熊然追问,报时就?消失了,也是从那?一天起,熊然再也没有听见系统的声音。
它们带着谜团而?来,给了熊然生的希望,离开的时候同样带着谜团而?走,像一场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