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这一张也很好”,就在熊然以为对?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男人说话了。
他语气很慢,在接过?熊然递上的书签后,看着那黄色杏叶上的墨字,喃喃道:“可是我更希望我的心愿能快点成真,小师傅,你说,它会实现吗?”
熊然没回答,只说了句随喜赞叹,男人也并没有真的等他的答案,回了一句随喜赞叹后,迎着远处的青山离开了。
熊然低头?将桌子上翻乱的银杏叶整理好,这一次他没有再看男人的背影,很久之后,等那似有似无的香气彻底散去,才终于直起身子,然后卸力的坐回椅子上,看着东头?香案上满满当?当?的火色长明灯发呆。
他终于知道昨晚自己在宋或雍房间里看见的,那些熊的脖子上挂的是什?么了?是书签,是一张张黄色的写?满心想事?成的银杏叶,他来过?这里几次,就有多少只熊的脖子上挂着叶子。
房间里的熊,几乎每一只的脖子上都有。
熊然双手?捂着脸,在空旷的大殿里,安静僵硬的像一个雕像,凑近了都听不见呼吸声。
他其实清楚的,知道对?方?的心愿是什?么,同样,他也知道刚刚对?方?问?题的答案。
........但是不可能了。
宋或雍的愿望不会实现了。
*
熊然又一次来到了这个满是玩偶熊的房间,这一次他的脖子上沉沉的,熊然低头?一看,是一张书签,就是今天自己给宋或雍做的那一张。
他盯着上面黑色的墨迹,抬头?看对?面橱窗里那些一动不动、姿态各异的熊,看着它们胸前挂着的书签,不用想,每一只上面都是心想事?成。
都是宋或雍从庙里跪了三次求回来的。
它们分?明不会动、不会说话,可每一个都用幽蓝的眸子在长得看不见太?阳的时间里,在这个封闭又孤寂的空间里一声声的自白、诉说、低叹。
诉的是宋或雍十年的执念,诉的是宋或雍十年的寻找,叹的则是他囿在这一室的痛苦。
此时这些蓝色的眼睛全都汇聚在熊然身上,熊然迎着看,坚持了很久,然后僵硬的心皱了一下?。
他将这一秒的柔软理解为共情,只是同情对?方?的遭遇,就像是观众也会为电影中主人公遭遇悲喜,仅此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宋或雍回来了。
因为工作,他回来的总是很晚,月亮都快下?班了才到家,房门缓缓推开,从黑暗走进?黑暗,他身影是更黑色的存在,像一团浓稠不散的雾,他坐在那个专属于自己是沙发上,黑雾才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
熊然不动了,耳朵却很灵敏,他捕捉到对?方?轻微的呼吸声,他以为对?方?睡着了,可接着,手?机开锁的声音传来,一片晕染的白从房间中间发散,宋或雍的脸被渡上一层淡淡的白,瞳孔则是冰凉的蓝,折射不出一点情感,像完美的仿生人。
他看着手?机里的内容,手?指缓缓在屏幕下?滑,很快就到了底,手?指不动了,眼睛却还落在屏幕上,不知道再想些什?么,瞳孔中也终于有了些变化,像起了波澜的海,深色的漩涡翻涌,开始吞噬,有什?么情绪被从掩藏的深海中翻涌上来,摊开在这片惊心动魄却不为人知的黑暗中。
“在哪儿啊?”他突然低声喃喃,一只手?触向热痛的眼睛:“到底.......到底在哪里啊?”
他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空气,问?神明,声音渐渐无力虚弱,在闭塞的房间里很快就被黑暗吞噬了,可他还是问?,还是要?答案,还是执拗,还是不放弃。
“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还不出现?!”柔顺的发披散下?来,落在他冰凉的锁骨上,将他的半张脸遮住,只留下?一双嗫喏颤抖的唇。
“骗我....骗我....又骗我........”,他再没了外表的冷硬、疏离,声音如破碎的纸,抵在胸口的手?攥成拳头?,青筋喷张,他一边含混不清的说着,一边缓缓躬身,将上半身藏起,整个人蜷缩,藏匿在狭窄的黑暗中。
熊然看着那个发颤的身体,微微张嘴,很久,都没有声音从喉咙里发出。
他想他应该说话,应该和过?去的熊仔一样,立刻跳出来,告诉宋或雍我回来了,我是熊仔,不要?难过?,不要?伤心,可心虽起了波澜,理智犹存,只问?一句然后呢?便一桶冰水将他的浮动浇了个透心凉。
是啊,然后呢?然后就能结束吗?然后他就能不痛苦吗?
最终,熊然还是没有说话。
那蜷缩的身体过?了很久,等到空气里的寂静深的入骨的时候,宋或雍终于直起了身子。
在凌乱的发丝下?,熊然看见了那双血色的眸子,和卧蚕的痣一样,宛如新鲜的伤口,汩汩流血,瞳仁和他咬过?的唇一样破碎。
宋或雍是高台上锦匣里的镜子,无瑕清明,照鉴黑白,可如今摔下?高台,碎成千片,拼都拼不回去了。
“什?么神佛,什?么自有天定,什?么无挂无碍....”半响,他突然冷笑一声,许久未见的酒窝浅了不少,里面灌着的都是讥讽凉薄,说的话如见血封喉的刃,一字一字刮向自己。
“全是胡扯,全是放屁!哈哈....”他勾唇大笑,齿森白,舌头?上都是伤口,张扬明艳的五官在某一刻扭曲,他笑的恣意、疯狂,唯有眼瞳上有一层透明在泛光。
是沉默不语的山,可压抑久了,痛苦久了、煎熬久了,也会在某个瞬间达到临界点,于是苦苦压抑的岩浆终于爆发,滚热的喷涌。
没伤任何人,唯有山本身化做了一片焦土。
“熊仔,”声音从肺里挤出来,然后又从牙缝里一字一句磨出,唇齿间含混着咬破字语的血。
“我不会再找你了,不会了。”他抬眸死死盯着面前一整面的墙,眼中有大火燎原,寸草不生。
“你最好别再出现,尤其是出现在我面前,”他轻轻笑了笑,唇上的伤口挣开更大,血线猛然落下?,整张面容更加诡谲、悚然。
“否则我一定,撕、碎、你。”
......
熊然看着宋或雍,看着那这个支离破碎的人,知道他不是说谎。
他的眼睛在流血,里面满是对?自己刻入骨髓的恨。
只一眼,刚刚还存在的稀薄的熟悉感就荡然无存。
很冷、很阴、像瞬间被大雨淋了一身,身体的温度全被掠夺而走。
熊然更不敢动了,他想着那双每个裂缝里都溢出恨意的眼睛,知道自己一旦被发现,宋或雍肯定会掐死自己。
熊然亲眼见证了宋或雍情绪的变化,从一开始的苦苦找寻到现在的因不遂愿而生恨。
找寻的时候是那么的不遗余力,求神拜佛,恨的时候也恨的彻底,身体的每一寸力气都在提到熊仔这个名字的时候鼓胀、喷涌。他好像从来都是这样,什?么都是极致,爱是极致,恨也极致。
被爱的人承受不了,宋或雍自己也自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