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颔首:“盐贩贩运私盐,获利至少两倍。这般暴利,便是官府见一个杀一个,只怕也剿灭不清。县长与其一面费心封禁,一面为交差头疼,不若因势利导,两相成全。”
柏隆看着我,目光不定:“夫人之意……”
我说:“如县长方才所言,侯钜染指私盐,亦是迫于无奈。其实不止侯钜,扬州沿海各产盐之地,县官亦多是如此,自行收购私盐,转手卖与盐贩,就算要填补交差的亏空,也仍然可获巨利。”
柏隆皱眉摆手,道:“此事断然不可!朝廷近来甚严,若有人往上参一本,乃是坐死大罪!”
我反问:“贩卖私盐,何时不是坐死的大罪?古往今来,官商勾结不在少数,可因此获罪的官吏有几人?”
柏隆结舌。
我笑了笑:“县长放心,有侯钜前车之鉴,妾自不会教县长走他老路。妾方才说那些,不过是要县长放心,只要行事稳当,此事最坏也不会像侯钜一般山穷水尽。”
柏隆道:“夫人教在下沾手私盐,莫非还不是走侯钜老路?”
“自然不是。”我说,“侯钜从民间收盐之举,其实并无过错。他错在愈发贪得无厌,只想着垄断独吞,一旦遇事则孤立无援,墙倒众人推。海盐县贩私盐之风古已有之,凡临海乡里,几乎家家煮盐。而侯钜倚仗县长之职,官匪勾结,压价征收,百姓不堪其扰。就算无司盐校尉之事,侯钜遇到别的什么校尉倒霉,亦是早晚。”
“夫人此言差矣。”柏隆摇头,“万余担盐,便是每担以低价收购亦是巨资。加上各路关节打点,若不拼命敛财,何以维持?”
我说:“这些数对于寻常士人来说,自是巨资;可在海盐的豪强巨富眼中,则全然不费气力。”
柏隆一愣。
“海盐的豪强巨富?”他说,“夫人是指……虞氏?”
“正是。”我说。
“他们敢?”柏隆有些吃惊。
“有何不敢?”我笑了笑,“县长可知,先前最大的私盐贩是谁?”
“自是侯钜。”柏隆道。
“那么那些私自煮盐的百姓,取卤水的盐场,县长可知谁的?”
柏隆目光定住:“夫人是说……”
“半个海盐都是虞氏的,”我不紧不慢道,“这般肥肉,县长以为他们会视而不见?”
柏隆神色犹疑不定:“可在下先前查访,并不曾得知。”
“这便是虞氏的本事,他们不想让外人知晓,外人便无从知晓。”我说,“虞氏行事已久,根基深厚,缺的不过是个遮掩。只要县长默许,不必像侯钜般亲自动手,那三四万担盐虞氏自会送上。”
柏隆沉吟,一时默然。
我并不着急,拿过茶杯来,喝一口茶。
“就算他们敢,侯钜当初怎不曾求助虞氏?”过了会,他终于开口问道。
“此一时彼一时。”我说,“纵然是豪强,插手盐业亦非人人敢做。虞氏虽是海盐大族,从前那头上无寸缕遮挡,便是再想也不敢轻易动手。”
“夫人言下之意,他们如今便有了荫蔽?”
“正是。”我说,“盐铁漕运、均输平准皆由大司农掌管,而如今朝中新任的大司农陆超,乃出身扬州陆氏。”
“扬州陆氏?”柏隆想了想,道,“虞氏与陆氏确是姻亲,那日去万安馆的虞氏,便是嫁到了陆氏。可她那丈夫乃旁支,与大司农并非十分亲近。”
“妾所指并非虞氏夫家,而是陆融。他是大司农堂弟,与大司农甚善。” 我轻轻抚着杯子,“据妾所闻,陆融有意与虞善结成儿女亲家,县长若走动走动,大事定然可成。”
第149章 蚁穴(上)
虞衡果然是个清醒的人, 陆氏的亲事,他没有再反对, 不久之后, 两家定亲的事在海盐城里传了开来。据说因得此事, 不少暗地里将他想做梦中良人的少女们心碎了一地。
与此同时,柏隆也按我的计议行起事来。
他是寿春人, 与陆氏本有些关系。两家议亲的时候,他借着陆氏故旧和海盐县长的身份,公私合道,两边走动,亲切热情, 不仅被虞善待为上宾,在陆融面前也攀上了熟人。
不久之后, 他告诉我,私盐那事成了。
“夫人神算,虞善一口便应承下来。”柏隆颇为兴奋。
我料得是如此,问:“虞善与县长如何约定?”
柏隆道:“此事亦如夫人所言, 在下只须在缉私之事上许以便利,海盐每年上交的官盐,空缺之数,虞善会补上。”说罢,他感叹, “如夫人所言, 那虞善竟果真是个盐枭。”柏隆感叹, “虞善胃口甚大,早已买下了许多滩涂,稍加改造便是盐田,只怕将来海盐的私盐生意都要被他揽了去。若朝廷知晓,只怕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我颔首。
虞善那老狐狸,他收购滩涂之事是早就做好了的,可见一直有所预谋。与陆氏结亲,自然也是打着为此事铺垫的算盘,如今柏隆找上门去,却是正好,自然答应得爽快。
“如此,县长可放心了。”我说。
柏隆却仍神色不定:“只是此事终究风险甚大。”他压低声音,“在下还是担心,若有人往上密报……”
“密报?”我说,“报与何人?”
柏隆愣了愣:“这……”
我说:“扬州陆氏、吴氏、徐氏等门第,早已抱成一团,同气连枝,盘踞一方。虞氏虽后进,如今却也是掌中一指,休戚与共。扬州的官府,从各郡到州,早已为世家把持,遑论朝中大司农也是陆氏之人。县长放心好了,虞善岂是浅薄之辈,这等事,他敢做,必是早已深思熟虑。县长若不放心,可派人暗中查访这买卖的钱财去向,丛中获利之人,必不止虞氏一家。就算有人要告,那状子传不到州府便会被压下来。”
柏隆神色惊诧,道:“如此说来,无论在下愿不愿,此事虞善也定然势在必行?”
我微笑:“县长明智。”
“他早算得在下会这般行事?”
“也不尽然。”我说,“若县长不去找他,自然只有效仿侯钜,他可名正言顺地再将县长弄倒,换一个便是。”
柏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