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漪噎了?噎,“罢了?。这群人在哀岷山劫财,便是在太岁头上动土。鳝尾帮定不会放过他们,说不定待会就得了?风声,自己找过来了?……”
见容玠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苏妙漪咬咬牙,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你不是神童吗天才吗?脑子是拿来当?摆设的?一点也不转啊!”
忽地想?起什么,苏妙漪朝他摊开手,恶狠狠地,“还有,把?我的妆刀还给我。”
容玠从袖中?拿出?那妆刀,放回苏妙漪手里,忽地问道,“苏妙漪,你很怕死吗?”
“?”
苏妙漪被容玠这惊人之语定住了?,错愕地抬眼,“不然呢?”
容玠眼眸微垂,静静地看她。
苏妙漪一脸莫名,瞪圆了?眼,“我当?然怕死了。我还有那么多事要做,有那么多心愿未了?,我要出?书出?小报,赚足够多的银子,我要把知微堂开到大江南北,我还要让自己的名字登上当?朝的商户榜首位……这些只有我活着才能做到!”
容玠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意味不明,“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荣华富贵。”
苏妙漪被他这一声嗤笑惹恼,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富与?贵,人之所欲也。我堂堂正正地经商求财,怎么就低劣不堪,为?人所不齿了??有了?银钱和地位,我,还有苏积玉和苏安安才能活得如意自在……”
不远处的山匪在睡梦中发出啧啧呓声,苏妙漪蓦地顿住话音。
待那人没?了?动静,她才冷笑一声,继续道,“也对。容府是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你这种?出?身的人根本不会懂。”
“的确,你想?要的容府都有。可是苏妙漪……”
容玠半搭着眼帘看她,声音轻飘飘的,“你当?真觉得我活得自在吗?”
苏妙漪一愣。
她第一反应是想?像寻常那样反唇相?讥,可一抬眼,目光恰好落在容玠被月色照亮的半边侧脸上。
那清隽面容像是覆了?一层缓缓流动的薄雾,时而聚合,时而散开。聚合时,森冷而沉凝,蕴积着一团阴鸷;疏散时,又厌倦而茫然,了?无生机。
这样的容玠,太陌生了?……
无论是从前?在娄县,还是到了?临安城重?逢,苏妙漪一直觉得,容玠不过是性子冷僻罢了?。
可此刻这一眼,却叫她有些心惊。
就好像是窥见了?那清冷皮囊下的疮孔……
而她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容玠。
苏妙漪忽然不敢再看他,蓦地收回视线,喃喃道,“你不自在、不如意,是你的问题。若我有容氏的富贵,我一定自在……”
许是更深人静,叫人失了?防备之心。容玠也懒得再遮掩自己的真实?面目,他凉薄而嘲讽地移开视线,启唇道。
“那是你还不了?解容氏。若你知道容氏的花团锦簇下尽是未寒的尸骨和蠕蠕而动的蠹虫……你还能自在得起来么?”
苏妙漪被容玠的描述恶心了?一下,忍不住皱皱眉,可嘴上却仍是不服输,“若是没?了?表面的花团锦簇,岂不是更不自在?”
容玠终于失去了?和她谈话的耐性,双眼微阖,不再说话。
可苏妙漪却无端被勾起了?些心事,她闷闷不乐地仰起头,一轮缺月刚刚好悬坠在那破陋的窗格里。
难得的,苏妙漪竟也久违地生出?一丝倾诉欲。
“容玠,我从来没?和你提过我的娘亲吧。”
她望着天上的缺月,轻声道,“当?年我们一家也住在临安城,那时候我爹还是个刀笔吏。他性子直一根筋,遇事不会转圜,很快就得罪了?人,官职也丢了?,只能靠卖字画谋生。可他只是个被罢免的刀笔吏,又不是什么文坛大家,那手字画能卖几?个钱?”
黑暗中?,容玠又一次睁开了?眼,眸底一片清明。
“苏家家底薄,很快便耗尽了?积蓄,连原先的宅子都只能变卖了?,住进了?更小更破的夯土房……我娘从前?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压根没?受过这种?苦,那段日子,她几?乎每天都要和我爹争吵。再后来,她便跟一个汴京来的、只有一面之缘的字画商人跑了?……”
容玠神色微顿,转头去看苏妙漪。
察觉到到他的视线,苏妙漪扯扯唇角,“对,你没?听错。她丢下我爹和我,就这么跑了?,去过她飞黄腾达的好日子了?……”
她转头对上容玠的眼神,平静的口吻里带着一丝偏执,“所以容玠,别跟我提富贵背后是什么污秽腌臜,我不在意。我只知道,若我从前?便有万贯家财、富比王侯,那我娘就一定不会离开。钱财未必能给人快乐,但至少能阻止人失去更多。”
容玠默然不语,眼神里却多了?些什么。
半晌,他才问道,“这些话,为?什么以前?不说。”
苏家的旧事,她的童年过往,为?什么在娄县时,不肯告诉谈婚论嫁的卫玠,如今却对容玠畅所欲言。
苏妙漪怔了?怔,收回视线,“我怕我的心上人嫌我市侩。”
“……”
二人都不再言语。
破庙内恢复了?一片死寂。这一次,却是容玠心烦意乱,再也没?了?睡意。
窗外的不圆之月洒下凄清惨白?的月辉,将围靠在梁柱边的两道身影投在地面上。
容玠一垂眼,就看见了?地上的两道影子。月光将影子间的距离拉得极近,就好像他们二人重?叠在了?一起,是前?所未有的亲密与?靠近……
虽然只是影子而已。
但似乎又不止是影子。
容玠盯着那影子有些出?神,不知过了?多久,他肩上忽地一沉。
容玠愣了?愣,偏过头,只见苏妙漪竟是已经没?心没?肺地睡着了?,她的侧脸靠在了?他的肩上,那头微乱的青丝也落在他颈侧,发梢随着微风来回轻扫,带起一丝酥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