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除了她以外?,知微堂其他几?人都露出?一脸“早知如此”的懊丧。
顾玄章和秦行首隔着人群遥遥地对视了一眼, 皆是面露错愕。
至于台下的看客们……
他们虽没瞧见自己爱看的结局,却也知道?这秦宅经籍铺拼的是硬实力?, 一时?像是吃了个苍蝇般,想?骂骂不出?,想?咽咽不下。
三楼雅间, 扶阳县主微微蹙起?了眉头?, 一旁的女使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公子对苏妙漪, 当真是一点私情也不顾了……”
话音一顿, 她转向?扶阳县主,小声?试探道?,“县主, 这下您应该能放心了吧?”
扶阳县主一声?不吭地盯着楼下, 眉眼间反倒覆上了一层阴翳。
楼下, 看客们在一时?的沉寂后,终于开始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
“知微堂输了,那按照赌约,她们是不是得离开临安了……”
“好可惜,就差容大公子那十票!”
“可我听说, 这知微堂的女掌柜是扶阳县主的义女, 于容大公子还有救命之恩呢。这,这不是白眼狼么?”
人群最前方,苏妙漪攥了攥手, 目光死死盯着投完签要走下台的容玠。
她身形一动,刚要上台,却被旁边的凌长风拦了一下。
“你要做什么?”
凌长风一脸怕她发疯的样?子。
苏妙漪目不斜视,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垂死挣扎啊……难不成坐以待毙?”
她蓦地挣开凌长风的手,扬声?道?,“义兄留步!”
明亮清脆的女声?响起?,骤然?劈开了这玉川楼里笼罩的沉闷阴云。
众人目光霎时?转向?苏妙漪,一路跟随着她上了台。
容玠也在台边顿住,转身对上苏妙漪笑里藏刀的一双眼。
“票数既定,愿赌服输。”
苏妙漪望着容玠,眼里没什么温度地笑道?,“不过既是义兄亲自斩断了我知微堂的生路,那我便还想?多问一句,义兄这根签,究竟是大公无私,还是假公济私?”
二人在台上遥相对峙,争锋相对。这恰恰又是看客们最爱的戏码!
一时?间,就连交头?接耳的人都闭上了嘴。玉川楼内鸦雀无声?,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
容玠望着苏妙漪,半晌才启唇道?,“苏妙漪,若今日只是干干净净地比拼技艺,你觉得自己能得几?根签?与其问我为什么断你生路,倒不如问问台下这些人为何要投给你。”
苏妙漪眸光微闪,只是停顿了一瞬,便挑眉,“好啊。”
她转身,看向?一个方才将签投给知微堂的人,“这位公子,你刚刚为何将签投给知微堂?”
被点名的人神色一僵,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因,因为你们刻得快!”
此话一出?,周围便响起?一些讥诮的笑声?。
凌长风攥了攥拳头?,蓦地回头?朝身后瞪了一眼。可这一眼却没有什么威慑里,笑声?不减反增。
台上,苏妙漪却是丝毫不尴尬,反而镇定自若地将目光投向?那些笑出?声?的人,“没错,刻得快就是我们知微堂最大的长处。为何要笑?”
“……”
台下的笑声?一滞。
“你们可知道?,刻得快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工期短,成本低。相应的,价格也会低廉。”
苏妙漪抬手揭下他们方才刻印的小重山令,扬声?道?,“方才你们也都看见了,同样?的一页字,知微堂只需要一半的工期。所以其他书?肆卖四文钱,我们只卖两文。今日若不是投签,而是货真价实的买卖,你们选谁?”
台下的看客们面面相觑,一时?哑然?。
容玠冷不丁出?声?,“一味地靠贱价夺市,这恐怕也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手段。”
苏妙漪转头?看他,“一年前,国子监将所有刻书?的字体缩小了一号,你知道?是为什么?是为了降低纸墨的用料成本,为了民间有更多人买得起?这些经史?子集。知微堂这么做,不过是上行下效,有何不妥?”
“古有车胤聚萤、孙康映雪,出?身低微的寒士,连寻常的灯油钱都要俭省,若当初有知微堂这样?的书?肆,能为他们手里的每页书?卷都省下两文,他们怕是睡梦里都能笑醒。”
顿了顿,苏妙漪讥讽道?,“自然?,容氏世代簪缨、富贵显赫,义兄是不会在乎这两文钱的。于你而言,这些书?卷经籍不单单是用来求知解惑,更是用来珍藏、用来品鉴的。所以你会在乎版面、在乎装帧、在乎刻印……可这偌大的临安城,有几?个容玠,又有多少车胤孙康之流?”
容玠眼里莫名起?了一丝波澜,就好似投石入湖,不过转瞬间就销声?匿迹,就连半点涟漪都瞧不见。
苏妙漪口吻愈发笃定,就连气焰都嚣张了几分。
“临安城需要刻印精美、价格高昂的刻本,但也不能少?了人人都能买得起?的书?卷。这二者并无优劣高下之分?,不过是卖给不同的人,满足不同的需求……”
说着,她收回视线,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些看客,“知微堂可以离开临安,但我苏妙漪绝不认为卖这样?的书?有错!”
掷地有声?的一番话,落入众人耳中,极具穿透力?地砸进了他们心里。
此时?此刻,台下那些看客们终于撇去?了被赌徒撺掇的盲目,也敛去?了被赌约勾起?的怜弱之心。
他们的面上不再是消遣戏谑,而变得严肃郑重,似乎终于对台上这位年纪轻轻又初来乍到的女掌柜有了些许认可。
台侧,顾玄章不知何时来到了秦行首身侧,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台上的苏妙漪,对秦行首说道?,“当日你来求我帮忙,我还想?不通,是什么样?的一个小娘子,能说服你这个老古板……”
秦行首笑了,“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