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云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裘氏提前知道了扶风县的事。”
开口?的却?是容玠。
仅仅是通过遮云的只言片语,他便猜出了大概,“苏妙漪,在血水白骨之前,裘氏就已经将自家的慈幼庄上告官府。”
“……”
雅间内倏然一静。
“这恐怕也是江宁巡抚会不请自来,出现在扶风县的原因。”
好一会儿,雅间内都没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凌长风才从瞠目结舌的惊诧中缓过神来。他倒是没想?太多,只觉得有些懊恼和失望,心情复杂地抱怨,“算他们运气?好,我们就晚了一步……”
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打断了凌长风。
“运气?好?”
苏妙漪眼睫低垂,神色莫测,“我倒觉得是有贵人?相助。”
凌长风一愣。
容玠也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们几人?与苏安安、祝襄在马车上汇合,离开了江宁,继续往汴京赶路。
原本?他们一行人?在江宁停留,就是为了亲眼看着慈幼庄是何下场。如今尘埃落定,他们也该日夜兼程地赶路,尽量将耽搁的时日都补回来。
马车行过菜市口?时,被判了斩立决和绞立决的慈幼庄诸人?正在被执刑。
苏妙漪只看了一眼,便放下车帘。听?着外头围观百姓大快人?心的呼声,她抬眼望向?坐在对面?的祝襄,忽然唤了一声,“祝先生。”
祝襄对上苏妙漪的目光,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
“依先生所见,慈幼庄一案,官府发?落得如何?”
苏妙漪问道。
祝襄愣了愣,思忖片刻才答道,“短短十日,便将此案首尾厘清,将涉事之人?尽数捉拿、绳之以?法,不可谓不雷厉风行。”
“那?么这桩案子就到此为止了么?”
见苏妙漪的脸色不似寻常,祝襄言语间又添了几分小心,“东家的意思是……”
“不知祝先生可听?过一种说法。当你看见一只曱甴时,那?便意味着黑暗之处已经挤满了曱甴。”
苏妙漪语调平平,“今日只查出了一个扶风县,只发?落了一个尹庄主。裘氏慈幼庄遍布天?下,焉知没有第二个、第三个尹庄主?”
祝襄察觉出什么,迟疑片刻才道,“裘家这些年兴修的慈幼庄的确数不胜数,人?多难驭,难免龙蛇混杂、良莠不齐……不过经此一案,裘家也引以?为戒,已经派人?自查名下的所有慈幼庄,想?必应是能?激浊扬清……”
苏妙漪怎么可能?听?不出这番话是在为裘恕开脱。一时间,她几乎已经认定,是祝襄偷听?到了他们对慈幼庄设下的陷阱,提前给裘恕透风报信,叫他弃车保帅。
明明已经如此谨慎小心了,竟然还?是防不胜防。
苏妙漪心中那?簇怒火越燃越旺,口?吻也不自觉变得锋利刻薄,“现在知道引以?为戒、激浊扬清,那?之前做什么去了?裘氏的慈幼庄藏污纳垢,裘恕身为东家,一定脱不了干系!一句百密一疏就想?轻飘飘揭过去?这不能?够!
在我看来,他裘恕要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装作看不见,要么这一孩三卖、用慈悲牟取暴利的生意,根本?就是他发?家致富的龌龊手段!”
“……”
祝襄脸色逐渐变得青白,他张了张唇,似是还?想?为裘恕辩驳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凌长风也有些错愕地看了苏妙漪一眼,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迁怒祝襄,对他生出如此强烈的怨怼。
他想?要开口?劝苏妙漪,又生怕她将矛头对准自己,于是欲言又止。
他们都不说话,马车内的第四?个人?,竟是按捺不住地开口?了。
“姑姑,你有证据吗?”
苏安安埋着头,用一个从容玠那?儿顺来的小木锤,将桌上的核桃敲得稀碎,随即又以?一种苏妙漪从未听?过的冷静口?吻,轻声道,“见未真?、勿轻言,知未的、勿轻传。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苏妙漪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眉眼间的怒意僵住。
凌长风则是难以?置信地看向?苏安安,仿佛在看一个冲锋陷阵的勇士。
苏安安却?连眼也不抬,继续叮叮当当地敲着核桃,“就连我们家那?样大的宅子,也曾在墙角出现过曱甴,可它绝不是姑姑你亲自供养出来的。你也不会因为看不见的地方到处都是曱甴,就一把?火将整个宅子都烧了……”
顿了顿,她才掀起眼,对上苏妙漪复杂的目光,郑重而迟缓地吐出一句,“姑姑,行善不易,勿令好人?寒心。”
半晌,苏妙漪才勉强回过神,脸色有些古怪地启唇,“苏安安,你是在顶撞我吗?”
如果说裘恕这个名字是她心中的雷区,那?身边亲近之人?站到裘恕身边、与她对峙,则是碰都不能?碰的逆鳞。
有那?么一瞬,凌长风都觉得后背发?冷,默默往后缩了缩。
苏安安放下了手里的小木锤,咬咬唇,却?没有丝毫要退缩的架势,继续道,“姑姑你知道的,我爹是个不靠谱的人?,他从我一出生就嫌弃我是个累赘。但你可能?不知道,在带着我去娄县找你们之前,他曾经就在一个风雪天?把?我丢在裘氏慈幼庄的门?外……”
“……”
苏妙漪一怔。
苏安安移开视线,似是陷入了回忆,“姑姑,你只见过扶风县丧尽天?良的慈幼庄,就觉得所有慈幼庄都是如此。可我也见过真?正行善积德的慈幼庄。那?里的饭菜是热的,女孩是能?吃肉的,庄主婆婆的怀抱是暖的,晚上和大家睡在通铺上,会有姐姐讲故事,还?有小夜灯,是不用害怕做噩梦的……比起我爹身边,那?里才像是我的第一个家。”
顿了顿,她又问道,“姑姑,难道你要宁杀错不放过,毁了那?些孤儿的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