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兰面露不忿,但还是强自忍耐,闷闷不乐地在旁边寻了个凳子坐下。
苏妙漪三下五除二替后面排队的人找完书后,才从柜台后走出来,唤穆兰,“跟我?来。”
穆兰不明所以地跟上。
二人一路从楼梯上走下来,到了一楼,苏妙漪在书墙前绕了一圈,踮着脚左抽一本、右抽一本,最后拿了四本书递给穆兰。
“三楼那些孤本和藏本不适合你这种外?行,你得从最基础的开始读。《萧曹遗笔》、《折狱奇编》、《法林照天烛》、《霹雳手笔》这四本讼师秘本是最有名的,写得也通俗易懂,你先看看。”
穆兰接过书,突然反应过来,朝苏妙漪摊手嚷道,“那我?一贯钱不是白花了?你还给我?!”
苏妙漪在她手心拍了一巴掌,理直气壮地,“什么叫白花了?你读完这几本,就能借三楼的书读了,到时候我?再去容府给你找几本别?人都没看过的!”
“……”
穆兰迟疑着收回?手。
二人重?新往三楼走,苏妙漪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突然想看这种书?”
穆兰眸光微闪,却不愿回?答,“关你什么事?”
苏妙漪小声嘀咕,“你没打过官司,连衙门都没进过,还知道讼师?”
从前穆兰的确是不知道的。可她这几日将顾玉映送她的《江湖百业录》看完了,这才知道有种人专门在公堂上替人辩驳,就像那日苏妙漪替扶阳县主说话一样?,这种人就叫做“讼师”。
不过因为苏妙漪去读书这件事实在太羞于启齿,所以穆兰不打算告诉她。
“啊,是因为傅舟?”
苏妙漪却忽然茅塞顿开,“他如今是通判,掌狱讼审理,所以你才想多看看狱讼一类的书,好能帮到他?”
“……你说是就是吧。”
穆兰含糊其辞。
苏妙漪深吸一口气,“你这个夫人做得真是没话说。”
提到傅舟,穆兰倒还想起一件事,“最近有小道消息,说咱们临安的知府大人要升迁了。所以这段时日,傅舟连家都不回?了,没日没夜铆足了劲地在衙门里表现,还想着能不能再往上升一升……”
说话间,二人又回?到了三楼。
“苏妙漪!”
凌长风转头看见她们二人,匆匆迎了上来。
苏妙漪微微蹙眉,“你不在刻印间待着,上来做什么?”
凌长风侧过身,朝身后一个披麻戴孝的女子介绍道,“这就是我?们知微堂的苏老板。”
那女子红着眼眶走上前,当即就要跪拜,苏妙漪脸色微变,蓦地伸手扶住她,压低声音,“换个地方?说话。”
二楼尽头的隔间里。
那年?轻女子一身素衣坐在桌边,哭得梨花带雨,而?苏妙漪则低垂着眼,静静地听着她哭诉。
女子姓崔,名唤窈娘,母亲早逝,所以与父亲相依为命。可前段时日她父亲病了,家中已没有银钱能为父亲治病,窈娘便将自家的传家宝拿去刘记当铺当了。
“说是传家宝,其实就是一副对?联!”
窈娘擦着眼泪,“多年?前先皇微服来到临安,曾坐过我?曾祖父的船,一时高兴,便写了副对?联赠给我?曾祖父……”
“虽说是先皇御笔,可也没人说不能拿去换救命钱。偏偏我?爹知道后,发了好大的脾气,说自己就是死,也不能把这对?联当了!他就一个人去了刘记当铺,然后……”
说着,窈娘又泣不成声。
凌长风有些着急,接过话道,“那刘记就是个黑心当铺,素来做惯了偷天换日的缺德勾当!竟把那幅圣上御笔也给调包了,随便换了幅假的给老崔头,老崔头不依不饶,与刘记的少东家起了冲突,那刘其名竟叫人硬生生将老崔头给打死了……”
苏妙漪抿唇,沉默不语。
窈娘悲从中来,还在哭,“如今刘家一口咬定,我?爹是本来就有病,才会被碰一下,人就没了……他们给了我?一两?银子,让我?料理后事,可杀人偿命,我?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隔间内一片寂静,唯余窈娘的抽泣声。
穆兰抱着自己那叠讼师秘本站在一旁,忍不住打量苏妙漪,脸上闪过些担忧的神色。她想要提醒苏妙漪什么,可顾忌着窈娘还在这儿,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迟迟没听得苏妙漪发话,凌长风也忍不住转头看她,刚想催促。
苏妙漪却是终于出声了,“崔娘子。”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窈娘,“你若是想伸冤,该去衙门。来我?这知微堂,又有何用呢?”
窈娘的哭声倏然一滞。
凌长风还没听出苏妙漪话中的推拒之意,没头没脑地解释道,“她是想让咱们知微堂在小报上把老崔头的冤情说清楚,让所有人都知道刘记的罪行……毕竟刘记当铺是有靠山的,若咱们不把事情闹大,她一个弱女子去了衙门也只会受人欺凌……”
“你也知道刘记有靠山啊?”
苏妙漪忍无?可忍地转向凌长风,冷声打断了他。
凌长风愣住。
穆兰也翻着手里的讼师秘本,凉凉地插话道,“临安城谁不知道,刘记当铺的刘,是刘公公的刘!刘公公在圣上身边伺候了多年?,刘记当铺的东家与他原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就是为了巴结这位公公,甘愿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他!那刘其名,可是喊刘公公一声爹的,你敢得罪他?”
凌长风哑然片刻,还是不甘心地,“可他杀了人啊!皇子犯法,还要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还只是一个阉人的儿子……”
话音未落,他便被苏妙漪飞过来的眼刀吓得噤了声。
苏妙漪气笑了,“既然刘其名就是个阉人的儿子,临安府衙也不会看在刘公公的面子上包庇他,那你带着崔娘子去报官啊。怎么,你凌长风有情有义就是没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