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忽又传来马蹄声,王公子弟的马鞍配饰叮当作响。韦延清退在轿子旁,勒马降缓行速,侧头看去多时,垂眸说服心底,主动求和道:“怎么突然想回江南了?”
听见熟悉的嗓音,陈绾月睁开眼,淡淡地回:“只是想看一看。”
韦延清观察四处,都是心腹,心情不错道:“今日你也看见了,老太太和母亲都心里疼你,从江南回去,我允你的事也该成了,到时已没阻碍。至于你与陈义的婚约,我自会想法子弄没了。凝香告诉我,你想跟我来江南?”
察觉到男人低沉嗓音中的薄兴,陈绾月不想说话,轻轻“嗯”了声。
她没什么兴致,许是路途劳顿。韦延清体贴着不再问话,仍旧骑马走前,越过那顶莲花木轿子时,眸色暗了暗,看上半晌便移开目光,忽然掉转马头,跑去后面韦府总管赖大坐的轿旁。
连赖大这轿都装了金银细软,按照常理,出行哪里需要带这么多家当。赖大办的事,无人不放心,韦延清也便随口一问:“可是老太太她们私下嘱咐了你什么?行囊未免太多,显得累赘。崔府三顶五车便够,咱们这边不过多出来一位老太太的孙女,如何竟七顶十车?”
韦家在江南也有不大往来的亲友,不过都不闻名不显声,这次顺路突发奇想去探望一番尽尽心也未可知。再则其中也可能有老太太等备给陈绾月昔日乡亲的礼品,还有他悄准备的回门礼。
赖大倒惊了,仔细道:“爷不知道?老太太与了我一百两,老爷拿了两百银,那边夫人又给了五十银,再往后数,大奶奶和姑娘们也凑出五十两,都汇齐了统共四百银两,交给我带着,说是已报给爷们知道,不用我声张。”
“我瞧爷没问,也便没多想。”
“还有别的吗?”
“再没了。”赖大低着头,恭敬回道。
韦延清眉头紧蹙,他没问,是因看见那副和睦景象,以为车上装的都是老太太等给陈绾月准备的回乡礼。
他突然大吼一声:“都停下!”
那边崔琛听见声,忙骑马赶来。突如其来的冷声,噤的众人大气不敢喘。莲木轿子里,陈绾月悬着的心好容易才落下,因不知发生了何时,惹得他大发雷霆,忍不住着急撩开帘子一缝。
队伍一停,韦延清扯开赖大,自往轿上去。轿子里放了有三只箱笼,他弯着身,随手开了一只检看。赫然入目的哪里是真金白银,竟是棺材里躺着的人要穿的衣物和所用礼器。
另外两只箱子,正是赖大所说的四百两银子。和这些东西放在一起,用来干什么,显而易见。
韦延清挑起一看,薄纱轻扬,这身段是谁他再清楚不过。
“……”。
陈绾月正看着,忽见从那顶轿子里被人飞踹出一只大箱笼,脚力之大,可见其怒火之盛,众人吓得四散喊叫,那箱笼不偏不倚,正砸在焦急等在外面的赖大身上。
赖大登时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呜咽不起。
柳嬷嬷也探出头一瞧,顿时吓了一大跳,忙抱紧小脸惨白的陈绾月道:“姑娘,那不是......”话音未落,她捂住了陈绾月的双眼,“别看了。”
48
第48章
◎“你再帮我这一次?”◎
“谁准的?”
赖大爬跪起来,扑地不敢隐瞒:“老太太心疼绾姑娘,怕半路委屈,才众人商议了备的这些。”
他也不敢说是心意,事已至此,想来并没有守夫人之命隐瞒的必要,反正那位天姿国色的绾姑娘多早晚都要香消玉损,去江南也不是旁人的主意,赖大索性咬着牙,如实说道:“不是老太太年纪大糊涂,爷不在家,杜大奶奶她们却都是清楚的,绾姑娘迟早的事,若不准备齐全,死在了路上,可如何是好?”
韦延清狠命又踹了一脚,赖大仰躺在地,又发抖着顾不得疼痛爬起,再次跪在那位公门贵族的面前,摘了帽子,头不停磕:“爷明鉴。”
形势僵持,见他还要牵连别人,陈绾月少不得下了轿子,喊住韦延清问罪那些韦府跟来婆子丫鬟们的厉声,走过去站定,假装没什么大事道:“怎么不走了?”
韦延清穿着一身黑,身姿高挺,此时他不说话,沉默散发阴郁气息,周遭仿若有一堵高墙,压得陈绾月喘不过气来。他视线扎在她的脸上,一点也不放过所有神色,可她仍旧是那么柔和美好,安静温婉,虽有疲惫之态,两腮也微微泛着红。
他几乎是强硬地命令道:“看着我。”
陈绾月始终低着眸,此时听见,抬头迎着刺目的日光,直直地看去那双眼眸深处。
尽管几次尝试,她都无法对准他的瞳孔。有强光的刺激,仿佛一切都不能掩藏,陈绾月眨了眨眼,想要偏过脸去躲一躲。身后柳嬷嬷和吉祥都紧跟着她,见状,不觉一齐上前。然早有一人替她们先遮住了陈绾月的双目。
手掌宽大,有薄茧,不算温热有那么几分凉意。他的右手,仿佛不听使唤,替她遮去温和的日光。韦延清眼尾猩红,只是执着注视向那不点自红的丹唇,不肯妥协。
“他们在骗我?”
可一句陈述,他失控说成了疑问。
眼睛骗不了人。
陈绾月道:“什么?”
“所有人。包括你,都在骗我。”
他一字一字地咬音,极力让她听清,可声音却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颤,直到那只手再也没力气支撑,从陈绾月脸上滑下,掠过鼻尖,擦去唇珠,仿佛被抽走三魂七魄般地缓缓垂至身旁。
两人蓦地对上视线,交织成了与众不同的色彩,轻轻一碰,宛若彭城山倾倒、汀洲鸿雁飞,卷风袭雨地带走韦延清眼中的坚硬,残留下狼狈又破碎的自负。
他执着认为,全都是假象。
他的话有些语无伦次,陈绾月轻皱着眉,也不能懂韦延清到底想表达什么,是指她瞒着没告诉他身体状况,还是他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也或许两者皆有,喜与悲,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赖总管,还不把东西都收起来?”若是扔掉这些,传回京城不免又要生事,陈绾月提醒过后,没再看忙碌重新装箱的众人,而是笑看向目眦欲裂的男人和一旁的崔琛,也不忌讳,坦白道,“既是祖母准备的,那便麻烦二位哥哥帮忙收着,这些话,本不该我自己来说,但绾儿孤身一人了无亲眷,若不提前说与大家知道,恐怕到时平添惊慌。”
陈绾月并不多提,徒增伤感,屈膝谢过两人,她心中却有悲不能言,寸寸肠断。即使临行前已多少明白,但连这些都准备了,岂不是料定她会半路不测,又或是命绝江南,无论是哪一种,都未免太过周到。
看样子,京城她是回不去了。
她悲,是因无家可归。
陈绾月心情急转直下,那边崔琛飞奔下马,到她面前急声问道:“什么事是我们不知的?”
似是瞧见陈绾月的笑容带着勉强,崔琛转去拉住柳嬷嬷与吉祥逼问,两人都叫他唬的一惊一跳。柳嬷嬷年长,委婉告诉道:“原先本就是要告诉,我们姑娘也怕半路撑不住,给二位爷添了晦气,本是好心帮姑娘,却领了这么一节麻烦事儿。但若是说了出来,不能回去,姑娘未见故乡,潦草终生。”
柳媪声泪俱下,言词凄楚,甚至直接跪了下来,任由崔琛搀扶也不肯起。崔琛忙去看韦延清,后者失魂落魄地站在那,也不成个人样,此时状若沉思,冷如冬雪寒冰,高大的身形直挺挺地伫立,仿佛在酝酿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