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突然记起,周母匆忙起身,去箱柜里翻出手掌那么大的帕子,展开给苏媳妇瞧,一包金粉。
“这是金牡丹掺名贵药粉制成的水膏,点眼尾一指头,明亮可爱,”周母塞进苏媳妇手里,强她收下,“我寻思我们这小户人家也难用到,搁起浪费,你是大家族当值的,想用得着,就给你留一包,如今你来,正好给你。”
苏媳妇推拒:“慧秀用。”
“她野惯了,哪里消受得起这等金贵东西?抹出去反倒叫邻里笑话,你用正好!”周母索性塞进苏媳妇腰间,拴好。
苏媳妇又唠了一会子家常,估摸时候,告别两老匆匆赶回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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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常规,韦史在前院公厅扩辟的并厦用饭,偶去正房。大公子和二公子独院自立门户,一应日常起居都在院内完成,三公子随薛姨娘同吃同住。
女眷姑娘们则是大多时候随老太太,在上房吃用。
今日也是,韦绮罗几人都在崔老夫人房里用饭。正聊得开心,崔老夫人唤丫鬟去大厨房传饭,又叫翠香去旁院喊陈绾月。
韦明珠道:“崔府那边送了蟹过来,今晌午便能做了端来。”
“嗯,正是吃蟹的时候,”崔老夫人点点头,笑道,“既如此,把延清和不辞也喊来,老大忙公事就算了,人多热闹,也吃得香。”
丫鬟听命去了。
公主忙道:“那我要和二哥哥坐在一起!”
“多大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放心,谁也抢不走你二哥哥身边的好位置,只叫你独占。”崔老夫人调侃。
崔灯霓正跟韦凝香说话,探头看了看,不觉说道:“绾妹妹身体不知怎样,今日我和凝香去喊她,碧顷只说同往常一般,到底无力,昨夜风重,别是染了风寒。”
崔老夫人皱了皱眉儿,“大夫找过不少,甚至托娘娘的福,连宫中太医都奉旨来瞧过,都说无事,有的连药方都不愿开,如何这病一日胜似一日,到现在连门也不出了。”
说着,当即又唤过一名小丫头,叫她去问陈绾月身子要不要紧。
最后翠香和小丫头一齐回来,都说形景如常,懒洋洋的,没什么力气。
崔老夫人点点头,没说什么,半晌道:“当初娘娘也是如此,罢了,都是我的孽,让宝儿好生休息,咱们吃,一会子捡些好消受的给她送去。”
韦延清过这边来时,饭已摆好。
只余老太太身边一个位置,公主身边一个位置。
他去坐老太太身边,又被轰赶去公主身边,满屋子都笑。韦延清虽有不悦,到底没扫了老夫人的兴,面不改色在李皎然旁边坐了。
待老夫人动筷,韦延清取过剥蟹的工具,灵活剥出蟹肉,装进碟子,第一只先给了崔老夫人。
他在江南那边吃腻了这些,这会子也不大饿,动了几筷子便搁下,只是给老太太剥蟹。蟹油溢出,染上修长白皙的手指,骨节拱弯间,蟹肉出来得既干净又轻而易举。
到底是注重礼仪的世家公子,饭粒不掉,食而无声,剥起蟹来有条不紊。仿佛在外有所经验,他给崔老夫人处理螃蟹时,并不同于女眷这边按规逢季吃用的稍有滑稽,看起来颇为从容。
意识到可能是在江南养就的熟练,崔灯霓红着脸将视线从那双大手上移开,笑道:“二哥哥觉得江南蟹和京城蟹味道可有什么不同?”
韦延清:“京城蟹大多自南方转运,东海场养的也与江南同源,水同盐同,到底本质不变。”
东海临近京城,最出名的是元海场子,卖出的都是高价,寻常人家一只黄金蟹也足够肉痛几日。倒不是螃蟹稀缺,只有家底的人家并不会选择京城本地蟹。
在韦二公子眼中,并无江南蟹与京城蟹这一区分,只有海运蟹与陆运蟹。这话若问普通百姓,大抵都答得清楚,毕竟外地蟹贵,百姓大多会选择较为便宜的本地蟹。
再则韦延清此话不假,元海场子作为京城附近最有名的优质海场,引用水源是南北江,江南养蟹,灌溉水田,也多引自南北江。
崔灯霓不觉红了脸。
她儿时未去崔府前,那时家中困难,爹娘总会托关系低价买入几只便宜蟹,她们周遭几户人家都管那叫“京城蟹”。
她这时一问,方知韦延清这样身家的公子,并不曾知道“京城蟹”这一底层百姓的俗称。
当然并无褒贬京城之意,到底京城的好东西不比江南少,然延哥哥却真以为她说的是京城本土蟹,不解释,显得她攀比,解释了,却叫饭桌上一众尊贵人知道她往年穷酸。
崔灯霓没吭声,低头只是吃白米饭。
既是尊贵而不知,又如何能体贴她呢?
若果真知道,以韦延清的教养,当然不会明晃晃给谁难堪,只是承应周全。
崔灯霓默默想着,一桌子都安静下来,待脸上热度褪去几分,那边一向沉静的韦绮罗忽道:“这蟹可要现在给绾妹妹拿去几只?”
见众人看来,她提起道:“前几日柳嬷嬷来,我让绿萝给她老人家一盘嘉庆李,想着绾妹妹身子懒倦,拿去给她吃。谁知她竟不喜欢这东西,都赏给下人们吃去了。”
“确也不值什么稀奇,只我爱吃罢了。今日我瞧这蟹新鲜,老太太叫下人拿几只给她送去,应是不会不喜欢。”韦绮罗笑了笑。
韦明珠忙道:“我早送了,吃你们的就是。”
崔老夫人脸色缓和几分,夸明珠几句,夹了一块红烧肉吃。
公主埋头吃饭,并不曾抬头参与,皇室严格,因在别人府上,谨遵食不言寝不语。
韦延清只是掰蟹,低眸慢条斯理,喜怒不形于色。狭长凤眸掩盖在睫下,薄唇紧抿,脸色只是习惯性的冷淡。
但看得出来,他并没管女眷这边如何的意思,也心如止水,没想借兄长身份去说哪个妹妹的不是。
崔灯霓低眸暗思,笑道:“蟹性凉,吃多了肚疼,我记得凝香那里有几粒高道士去年给的药丸,待会儿给绾妹妹拿去用,她身子弱,正该用它。”
韦凝香忍了忍,撂下筷子,冷道:“她身子弱,怪她不争气,难道旁人还要一辈子紧着她不成?我那药丸是给崔姐姐用的,不是什么娇气人都能用的,用坏了身子,躲我不说,一整个国公府都还要围着她转呢......!”
“砰!”
众人一惊,老太太忙捂着心口,扭头一看,原是韦延清也搁了筷子,只搁得太重,碗口已有裂缝。
韦凝香话被打断,心知这突如其来的火气是冲她来的,回想二哥哥向来不曾对她们发火,从小善待,不由得委屈横生,低头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