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水尚温,陈绾月平躺在光滑的浴板上,仰面失神望着天花板,梁柱结构齐整,她一根一根地数着,眼泪一滴一滴地不觉而掉,男人两手提着,掣于胸膛,两腿高于头肩,他向前弯去,陈绾月视线瞬间模糊。
外面是什么时辰了呢?
她侧头,绝望看向窗子,可窗纱乌黑,已遮住了窗外朦胧的夜色。
耳鬓叫水淹得难受,她无力去擦,而今夜处于暴怒的韦延清更不会帮她擦去。
剧痛传来,她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双手不停捶打他的肩膀,几欲声嘶力竭:“你够了没有?”
韦延清到底不忍,慢了动作,却俯视那张哭花了的脸,有那么一瞬犹豫,但转而很快被寒凉取代。他咬着冷声,一字一句道:“忘了?我最恨背叛。陈绾月,我待你不薄,一颗心全给了你,可到头来,还比不过一个李绅?!”
“……”。
陈绾月骤然色变,瞳孔涣散起来,犹如受了什么大刺激,忽然不说话了,只是丹唇微张,浑身略有抽抖地战栗。
韦延清理智拉回,觉出不对,皱眉唤道:“你这是怎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唯有泪流不止,簌簌接连不断地淌至浴板上,他怎么擦,都擦不尽。
韦延清头次慌了,忙披衣裹起陈绾月,抱出至卧室,放在床上数声呼唤无应答,他穿戴了,又给床上的人儿仔细盖好,疾步出至外间,夺门而出,时天光未亮,却也是后半夜,不及见人,他高声喊起柳嬷嬷等。
皆传入里间看顾。韦延清又命一小厮急去找大夫过来相府,叮嘱不可惊动府中其他人。
柳嬷嬷先匆忙穿了衣裳到,掀开帐子一瞧,登时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在床边,大惊大恸,难道那狗皇帝又去而复返了?柳媪忙压心绪,随即想起二爷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柳嬷嬷忍着惶恐去勒令其余人等皆不必进室服侍,包括碧顷和吉祥,只留了两个可靠年纪较大的婆子,一起进去将满室狼藉清扫了。
韦延清进去房中,却往案边椅上坐了,沉思饮盏多时,定住心神,只当是她心虚,故才作此态以回避他的问询。这般以为着,他闲垂了漆黑眸光,浅酌慢饮,手却不受控地逐渐攥紧杯壁,直至快要破碎,方才搁下不论。
柳嬷嬷一直在旁陪侍,一时大夫来了,垂帐隔幔诊脉,那大夫有七八十的年纪,取柳嬷嬷递过来的一方巾帕搭在纤细腕部,然后放上手去,诊了一回,大夫慌张起身,不敢四望,便弯身作揖请问
“不知二爷何在?”
老大夫汗涔涔地小心问道。
韦延清自屏后走出,负手淡声道:“她怎么样?”柳嬷嬷先已知其粗鲁,更兼二奶奶满身的摧残,怎会一无所知?听此冷淡,柳嬷嬷转喜为疏,只是看着大夫不言。
那大夫先是惶恐地连拜三揖,而后道:“二奶奶可能要滑胎。”
62
第62章
◎丧子之痛,恩断义绝。◎
“......”
四下死一般的寂静,韦延清蹙紧眉头,凝声发问:“什么意思?”
老大夫知是一时不能接受,也不记韦延清言辞纠缠,又阐述清楚道:“方才诊脉,老夫观有喜脉之象,已有三个月数左右了,只是目今胎象不稳,应是屡受惊吓,惶恐所致,再则房事频繁,用功太狠,这又惊动了胎气,大抵是保不住的。”
“便是保住了,也有可能先天病弱,活不久的。”
老大夫说完,直觉后背发凉,忙道:“且容老夫回去开几剂药方,有安胎的,有滑胎的。”
柳嬷嬷上前惊问:“为何还有......”顾及床上躺着的人儿,她没说出口。
老大夫有意直言,便恭敬回眼前衣冠威武的男人道:“正如老夫方才所言,保下也活不久,只若是要保这一胎,二奶奶身子便会渐趋虚弱,最后是何形景,老夫不敢断言,难产的可能很大。”
在旭朝,难产是一重大要紧事,对女郎的身体损耗太大,也极有可能殒命,故多有不敢冒险者,太医院也专门开设了有关妇人疾病的下属机构,这位老大夫便是从宫里太医院请来的,连他也这么说,料必情况如实,不能再挽。
“二爷和二奶奶先考虑了,随后告诉太医院一声,老夫好再写调理方子。”
韦延清谢过,命娇鸾畔几个丫鬟直送出二门外,韦延清本也要送,只老先生执意不从,便仍回了房中,相伴左右。
床帐内,她像是睡着了。
韦延清背对着坐在床边,沉默良久,灯烛快要燃尽,并不亮堂。
似是一直在思酌,安静的里间,忽然响起男人低沉的几个字音:“滑了吧。”
陈绾月缓缓睁开眼,发怔了一会儿,也不说话。
“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他淡淡地安慰了这么一句。
她闭上眼,一行清泪自眼尾流下,半晌,悄悄地伸出手,摸上了平坦的小腹,几乎不敢用力,心如刀绞。
不知过了多久,陈绾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是我的孩子,我要生下来。”
韦延清垂下眸,态度强硬:“这个孩子不能留。”
他不能失去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陷入危险。
无尽的懊悔,将他吞没,可又不能表现出来,这时两人之间必须有一个态度坚定的,即使当个恶人也罢。
她声音弱了几分:“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这般撇清干系,韦延清心中本就窝火,尚未熄灭,两人已是箭弓驽张的气氛,此时有这么一句无情话,他忽地猛身站起,居高临下地睨视向帐内身影,随即沉默几时,蓦地一脚踹倒了屏风,四分五裂。以前从未有哪一次,两人矛盾至此境地。
他冷眼看着,神情冰寒,一时焦急攻心,恐她坚持生下,危及性命,禁不得过忧则乱,言不由衷。他嗓音沉沉地道:“你以为我会容下这个野种?”
说完,韦延清便后悔了,自责又愧疚。
可话已说出,挽回不得。陈绾月带着哭腔的声音凄厉,一日夫妻百日恩,昨日情深,今日毁之一旦,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她心里撕开,再也缝合不好,她感到身下有什么在流动,又撑不起身来,心内生不如死,也便不大留意:“你说什么?”
“我问你,你方才说的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