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不能听的,我对你没有秘密。”梁璟一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回椅子上,示意千吉,“说吧。”
千吉向他投去?一个奇怪的眼神?,压下心中疑惑,先说正事:“宫里的探子传来急信,白崇观,塌了?。”
宣文帝极为尊崇道教,大大小小的道观修建了?几?十?个,其中南郊的白崇观是迄今为止修建规模最大的一个,约占地五百亩,动用?人力上万,预计八到十?年?建完。
结果仅动工两?个月,就在今天毫无预兆地全部坍塌,死伤者百余人。
此非天灾,而是人祸。若非宣文帝劳财伤民非要着急修道观,这些人便不会死。
梁璟气得一把将桌角的书本扫落在地,懊恼地紧闭双眼,扶额按住突突直跳的额角深呼吸。
这是虞悦第?一次见到他发?脾气的样子,终于有点理?解为什么大家都有点怕他了?,不苟言笑的样子真的有股很强的威压,让人忍不住心颤。
他强压怒气,尽量平静地和?虞悦解释:“之前玉京真人和?父皇说过,今年?不宜大兴土木,否则下半年?会有更大的天灾。若不得不建造,一定会出事,只能将死去?的生灵当作献祭给地灵,祭祀过后或可换取流年?顺利。都怪我把这件事给忘了?。”
所以,宣文帝选择了?献祭生灵,换取流年?顺利。
他还配为一国之君吗?他都不配为人!
“怎么能怪你呢,”虞悦轻轻拍着他的手臂安抚,“这个消息大家都知道吗?”
梁璟:“不知道,玉京真人每次面见父皇时,殿内只有孙公公在。”
虞悦惊讶捂嘴:“孙公公是你的人?”
“不是。孙公公的干儿子孙青小时候被欺负,快被打死的时候我救了?他一命,后来就成?了?我在宫里的眼线。”
怪不得他总是对宣文帝的动向了?如指掌,原来是御前伺候的人里安插了?眼线。宣文帝信任孙公公,孙公公信任孙青,所以能接触到更多宣文帝的机密要闻。
虞悦凝重道:“我以为玉京真人只是个江湖骗子,没想到他真有两?把刷子,连陛下不会听他劝告都算进去?了?。”
怪不得梁璟要夺位,大朔再让宣文帝糟蹋下去?,走?向覆灭也就这几?年?里的事了?。或被一方割据势力攻入京城逼宫,天下易主,改姓其他,或被周边列国发?动战争联手攻入,把大朔的版图瓜分?蚕食。
“你之前在京城扩散消息的人还在吗?”梁璟思忖片刻后问?道。
“在,”他一个眼神?虞悦就明白他想做什么,“我这就让他们把消息散播出去?。”
宣文帝自大傲慢、固执己见,却极其好面子。
唯有将玉京真人的预言散播到朝臣的耳朵里,使他们明日一齐对宣文帝施压,唇枪舌剑,群起而攻之,方能逼迫宣文帝反思,停手。
清芳楼特意培养了?一批传谣能手,隐匿于京城各个角落,效率极高。一夜之间,这阵风就吹进了?千家万户。
即使是没听到消息的,在宫里等待上朝前,也从同僚们的口中得知了?。
早朝时,群臣就宣文帝新修建的白崇观坍塌一事展开激烈讨论。
太史局又是夜观天象又是卜卦,得出来的结果全是大凶,遂上奏宣文帝停止白崇观的修建,向死伤百姓家中分?发?抚慰金。
朝臣们没人敢直接指责宣文帝,对是否应该花费重金举办大型祭祀一事吵个不停,宣文帝就在龙椅上坐等这群人商讨出一个可行的结果。
这时,一道高亢的声?音从大殿中后段传来:“陛下,微臣斗胆上谏。”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身穿红袍的侍御史跪在殿中,手持笏板一揖到底,一脸决绝:“请陛下莫要再听信妖道,修建道观,劳民伤财。大朔内忧外患,应以民生为本,塞北之地百姓啼饥号寒,陛下掏空国库痴迷修道,因此引得天怒,为降罪之兆。”
宣文帝的脸瞬间阴沉下来,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言官们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心中赞叹陈御史勇敢无畏,又唯恐危及自身。
话虽是实话,但若是懂些官场之道,是断断做不出来当朝指着宣文帝骂此等没脑子的事来。
人家御史台话语权最高的御史大夫卢谧还没说什么呢,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小小的侍御史跳出来上谏。
做事是讲究方式方法的,宣文帝修道观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也不仔细想想为什么比他官大的都闭口不言。
若是宣文帝像前朝正德皇帝那般听得进去谏言,他们又怎会为了?顶乌纱帽而眼盲心瞎,只敢说些小事。
这一帮敢怒不敢言的言官,无一不惋惜陈英这位敢说的言官,虽说仗凭着老祖宗立下的“言官不可杀”的规矩能留条小命儿,以后的仕途算是甭想了?。
“住口!”崔弘快步走?上前,跪在他前面,眼神?焦急,对宣文帝道:“陛下,老臣今后定会对他严加教导,请陛下责罚。”
陈英只是台院侍御史,只可当朝弹劾低级官员,若要弹劾高级官员需上报御史中丞,再由?御史中丞上疏给宣文帝,根本没有资格上谏皇帝。
崔弘回头怒斥:“还不向陛下请罪。”
他执拗地别开视线,语气中的坚持不减分?毫:“老师,对不住。”
“陛下……”崔弘还想再为他求情?,被宣文帝冷声?打断,“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微臣姓陈名英。”陈英挺直腰杆,不卑不亢回道。
“好,陈英,越级上谏,廷杖二十?。”宣文帝一挥手,大殿上候着的密院使者立刻将陈英拖出殿外行刑。
宣文帝瞪向崔弘,身上透着肃杀之气,语气不容置喙:“再有求情?者,一同仗二十?。”
二十?廷杖是最少的数目了?,陛下只罚他越级上谏之罪,便是想堵住悠悠众口,他们顺坡下驴即可。
陈英是崔弘一手带出来的,做御史,就是要不畏强权,敢于弹劾百官。可上谏陛下哪能与弹劾百官相提并论。
刚则易折,古往今来有多少有风骨的言官因此丢了?性命,以此换来史书一笔伟绩值得吗?性命都丢了?,要这些虚名做什么。
崔弘长叹口气,挨了?这顿板子,也是长长记性。
百官各自站着眼观鼻鼻观心,他们心里清楚陛下是在杀鸡儆猴。
殿外只有一声?声?棍子打在皮肉上的清脆声?传进殿内,陈英竟是咬死嘴唇一声?都不愿发?出。
不一会儿密院使者急匆匆回来禀报:“陈御史身子太弱受不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