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进来之前。”

“你早已猜到了我的行动？”

“是的。”罗奥说道：“但我真希望我猜错，唐沅。”

女子偏了偏脸庞。月光下出现一张鹅蛋脸，一双眸子晶莹发亮。

“你还知道了些什么，罗奥？”

“一切，所有的一切。”

唐沅的唇角漾起弧度。“说说看。”

“你其实不叫唐沅，你从前的名字，叫做姚遥。”

唐沅脸上的笑意为之一滞。

“也就是媒体前段时间炒得火热的，那对出狱的姚庆元夫妇正在寻找的养女。”

“还有呢？”

“杀方德的不是陈莉欣，是你。”

“有意思。”唐沅似乎是对罗奥说，也似乎是自言自语。

“八年前，姚庆元夫妇强迫两个养女卖淫，你的姐姐不堪侮辱自杀死亡。你向邻居求救，在邻居的帮助下向警方举报。姚庆元夫妇被判入狱，你则改名换姓，被保护起来。

“你努力读书，考入名校，只希望重新有一个光辉前程。然而，机缘巧合，也许在大学里，也许是工作后，你遇到一个人，这个人不仅知道你所有过往，还居然认出了你。”罗奥缓缓说道，“这个人，就是方德。”

唐沅半张脸藏在黑暗里，半张脸露在月光下，目光闪烁不定。

“我查过姚庆元夫妇强迫卖淫案的卷宗，当时，被害人姚遥曾供述，除了最终被判强奸罪的张某某等人，方某也参与了对她的迫害，因为证据不足，方某被释放了。这个方某，正是方德。”

“有人目睹，出狱后的姚庆元夫妇曾去找过方德，也证实了这一点。显然，姚庆元夫妇并不是去找方德叙旧，而是以多年前的事要挟勒索他的。

“认出你的方德，像恶鬼一样缠着你。估计多年前，他曾拍下一些有关你的……”罗奥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忍。“……不堪的照片，他还恐吓要将你不堪的过往告诉别人。虽然你也可以举报他多年前的罪行，但拥有梦寐以求的新生，你决不想以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解决问题。无可奈可之下，你不得不受方德要挟。

“长期受到方德的侮辱，你早已不堪忍受。姚庆元夫妇出狱后，又找上方德，被你发现后，你担心方德迟早向你养父母泄露你目前的身份，终于决定除掉方德。

“你弄清楚照片存放在方德书房的电脑里，便制定计划，杀害了方德。”

唐沅紧紧咬着下唇，似笑非笑。

“到这里为止，其实，你的计划都没有瑕疵。方德是独居，女性关系混乱又隐秘，很难锁定嫌疑人，这案子并不好侦查。可惜，你想把罪行推给陈莉欣，反而暴露了你自己。”

“怎么说？”唐沅问道。

“邢岚自首后，无意中透露她有一个资助人，叫做瑶姐。她描述的外貌特征，让我联想到你。你明明叫唐沅，为什么她叫你‘瑶姐’？所以，我暗中调查了你，并查出了你的真正身份。”

“而且，邢岚提及，陈莉欣死亡前一天，‘瑶姐’曾造访她的宿舍。前后一联系，就不难想到了，一直和邢岚保持着联系和沟通的你，猜到她被舍友陈莉欣拉入不法网贷，并察觉到她准备对陈莉欣采取复仇行动。你利用拜访邢岚宿舍的机会，把杀害方德时的作案工具、盗走的电脑，悄悄放入陈莉欣的衣柜底部。

“随后，陈莉欣被邢岚等人设计杀害，并伪装成自杀。死人是无法为自己辩解的，陈莉欣本就被警方列为杀害方德的嫌疑人之一，在她衣柜底部发现的作案工具和方德的电脑，便顺理成章成了她杀害方德的证据。我一直追查的这桩案子，差点就这么定论了。”

“原来如此。”唐沅轻轻一笑。“反正陈莉欣逃不过一死，我想顺势让她背负一切，省得你追查不休，不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会想到是你。”

“为什么？”唐沅好奇地问。

“左撇子。”罗奥说道，“陈莉欣被列为杀害方德的嫌疑人之一，主要是因为她符合两点：一、方德的书房里搜出 M 大校徽，而陈莉欣曾报失过校徽；二、通过方德书房门上掉了一半的珠帘，我推断出凶手是左撇子，陈莉欣恰好也是左撇子。

“而说到左撇子，你不也是吗？不过，和普通左撇子不同，你的右手也能灵活使用。在我与你的来往中，一开始，你经常使用左手，后来，我留意到你改为使用右手。我有些诧异，却没往深处想。直至我意识到，这种改变，是从我告诉你，我的查案方向是左撇子的女生开始。但，人在重要时刻，还是会下意识地使用惯用手，就像你此刻这般。”

唐沅顺着罗奥的目光，看到自己握着枪的左手。

“呵，连这种细节也注意到了，你果真厉害。”

“虽然给你制造了不小的麻烦，但方德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卒子。你希望的是，所有知道你过往的、伤害过你和姐姐的人，都从世上消失。这些人，包括姚庆元夫妇，以及赵志飞。

“在与方德的长期来往中，你慢慢从他嘴里套话，发现他表面上是城中村群租房房东，私底下却从事着放贷业务，而他背后是良信金融公司。这间公司表面上的总经理是钟波，实际上，真正的掌控人是企业家兼慈善家赵志飞。

“当知道这一点，你十分愤怒。因为，多年前养父母强迫你……”罗奥斟酌着字眼，“……向一些有钱有权的人提供服务，当时的金主，正是赵志飞。”

唐沅手中的枪管顶得赵志飞的脑袋歪了歪。赵志飞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一直以来，赵志飞通过私底下向权贵提供美丽少女们的色情服务，换取不当利益，一步步走上今日的地位。从前，赵志飞物色少女的方式是通过中间人牵线。你养父母被举报入狱，他打发了不少钱，才让你的养父母封口。几年后，社交网络日益发达，赵志飞顺势改变了操作方式，让亲信钟波成立了良信金融公司。

“良信金融公司主营业务是理财产品和小额贷款，私底下则通过非法网贷控制了不少年轻女孩，并从中选择了一些特别漂亮的女孩，向权贵们提供特殊服务，就像多年前一样。

“这种事，良信金融公司自然不会直接出面，物色女孩、与女孩沟通的是中间人。方德与陈莉欣，都是这样的中间人。”

“从得知事情的内幕起，你就决心揭露赵志飞不能见人的勾当，让他身败名裂。事实上，我对你身份的怀疑，也与此有一定关系。

“赵晨绑架案开庭当日，你因为食物中毒，让其他律师代替你出庭。这实在不像你会出的疏漏，我不禁疑心你是故意的。你从一开始就不愿意负责这桩绑架案的辩护工作，因受害人是赵志飞的女儿。尽管过去了八年，你从少年到成年，样貌发生了很大变化，相关部门为了保护你，帮你改名换姓，甚至把你的年龄改大了两岁。但从前赵志飞和钟波都是见过你的，一旦遇到这两人，你极有可能被认出。然而作为新人，你又不能拒绝律师事务所的指派。

“于是，整个办案过程中，你一直避免和赵志飞方的人员打照面。到了法院开庭那天，你无法再不露面，只好故意食物中毒，让其他律师替代自己出庭。”

唐沅轻轻一笑。“唉，上吐下泻的滋味可不好受呢。”

“没想到，邢岚和许禹杰亦即莉莉安和红魔，为了除掉后患，在此时下手杀掉了钟波。当得知消息时，你心里松了一口气吧？知道你过往的人，又少了一个，而且，隐藏极深的良信金融公司浮出水面，也肯定会引起我对赵志飞的怀疑。”

唐沅爽快地点点头。“上帝确实很眷顾我。”

“接你出院的车上，你看似不经意的寥寥几句话，实则是有备而发。你早就想寻找机会敲打我，希望我调查赵志飞。

“在这一点上，我确实深感惭愧，我应该更早发现，方德和陈莉欣的背后还存在操纵人的。两个人的账户，每个月都出现多次大额提取现金的记录。为了避人耳目，中间人通过提取现金的方式，把资金提供给背后的良信金融公司。而当时，我们疏忽了这个细节。”

唐沅咯咯一笑。“你已经做得很好，别对自己太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