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室里忽然一阵骚动,一些人低声又兴奋地说道:“来了,来了!”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五十岁上下的瘦削男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缓缓走进来。美术老师兼辅导员付丽拍拍手,提高声量说道:“好了,大家安静,继续专心完成你们的油画!”

知名画家李宏量在 M 大作为期两日的参观访问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校园,据说他还将成为 M 大的客座教授。李宏量在国际上名气很大,画作屡屡在拍卖会上拍出高价,作为美术系学生,能见到这位知名画家,自然是激动不已。

李宏量缓步在画架中穿行,不时对学生们的注目礼报以礼貌的微笑。随行的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走到邢岚旁边时,李宏量噫地一声,停住了脚步。邢岚感觉他的目光停在自己的画布上,不由一阵紧张。

过了一会,李宏量说道:“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们都探头探脑地向这边看来,邢岚连忙起身。眼前的李宏量面貌清隽,穿着改良版的白色短袖中山装,一派艺术家的气度,温和的笑容让人心里一暖。

“李老师您好!我叫邢岚。”

“邢岚。”李宏量咀嚼似的重复一遍她的名字,然后转向画布。“可以介绍一下你的作品吗?”

“啊……好,好的。画中是一只将死的蝴蝶,从花骨朵上跌落。它用最后的气力,徒然地扇动翅膀,却再也无法飞起来。”

李宏量凝视着那只蝴蝶,喃喃自语:“很美,色彩调度得不错,也很有意境和感染力。” 仿佛沉醉在画面里,他没再说话。好一会,他惊醒一般,转向邢岚,握了握她的手。

“你很有天分。这幅画完成的时候,请一定要给我看看。”

李宏量走后,美术室轰地炸开了。同学们纷纷围拢过来。

“不得了,邢岚!”

“李宏量说你有天分!李宏量啊!”

邢岚做梦似的说道:“那只是对一名学生的鼓励而已。”

“才不!”陈莉欣兴奋地说道,“听说李大师表面和蔼,实则倨傲又清高,很少把人放在眼里。”

“我还听说,他对收弟子的要求非常严格。”管彤说,语气又羡又妒。

是吗?他真的觉得我有天分吗?邢岚想。

邢岚是系里的尖子生,拿过一些奖项,但国内的奖项多如牛毛,分量有多少,不言而喻。而李宏量是真正的大师级人物,能得到这种人的认可,邢岚心里不由得盈满了微醺般的喜悦。

手机响了,邢岚说句“我接个电话”,起身弯腰,蹑手蹑脚地溜出教室。学生们议论一阵,纷纷散去,各自回到画架前。

邢岚跑到外廊,按下手机接听键,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邢岚的心,也慢慢沉入冰窟。

二十分钟后,邢岚挂了电话,靠在外廊栏杆上,望着夜空,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她家乡的那座小县城,夜空总是繁星点点,但这座城市的夜空,常常漆黑无星。

铃声在各个 M 大教学楼内骤然响起。下晚自习了。

短短几分钟内,成群的学生从课室内涌出,三五成群、欢声笑语地向宿舍区走去。

邢岚逆着人流,走回课室。不少人已经走了,陈莉欣正一边张望,一边收拾着画具。

“你去哪了?消失了快半小时。”

“我在外面阳台。管彤呢?”

“那个追她的老乡来找她,所以她先走了。”

邢岚快速把画具拿去清洗,收拾好。“走吧。”

一路上,邢岚默不作声,与越过身边的喧哗人流形成鲜明对比。陈莉欣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

“邢岚,你是不是有心事?”

“没有。”

“别骗我了。晚上你还好好的,打了个电话,就变成这样。”

陈莉欣的关切忽然令邢岚软弱起来,两行泪水猝不及防地滑过脸颊。陈莉欣连忙拉她拐到旁边的小路,喧闹声逐渐被甩在身后。

走到无人处,陈莉欣扶住邢岚的肩膀,温柔地凝视她的眼睛。

“说吧,到底怎么了?”

邢岚极力控制情绪,但声音还是带出了一丝呜咽。

“我妈检查出脑瘤,第一期手术费用就要准备十万。我爸东拼西凑,把亲戚朋友都找遍了,只借到七万,还差三万。”

“三万?不算难题吧……”

陈莉欣下意识地冒出一句。邢岚摇了摇头。

“莉欣,你家里条件好,体会不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滋味。三万,对你家而言,也许是某张银行卡的尾数,对我们家……”邢岚用力踢开脚边的一颗石子。“已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陈莉欣和管彤都是邢岚的舍友,相较而言,陈莉欣和邢岚走得较近,对她家的情况略有所知。邢岚的父亲收入不高,母亲没有工作,身体不好,一直病痛不断。邢岚曾透露过,连她上大学的费用,也是别人资助的。

“脑瘤的事……你是今晚才知道?”

“他们一直在瞒我……如果不是我这段时间觉察出我爸的异状,一再追问,他们绝对会瞒我到底的。”

“打算怎么办?手术不能拖延吧?”

“不知道……这些年,我家借的钱太多,实在借无可借了。”

邢岚迷惘地盯着面前一棵树木,眼神没有焦点。陈莉欣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从钱包里掏出所有百元钞,塞到邢岚手里。

“拿着。这里大约有一千元,帮不上大忙,但可以应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