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他虽然没直白拒绝,但舟行晚自认为自己态度已经很明确,按理来说不该再有误会才对。可听兰盈的话,却似乎分毫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甚至自顾自连养孩子的事都想好了,还说什么抛不抛弃的他们就今天才认识的关系,哪儿轮得上什么这些?
他直觉兰盈对自己的态度奇怪,若说喜欢,他们今天着实?第?一次见面,再怎么也不可能就对他感情深厚到这个地步;看黎青将人介绍过来时的情况,也行的不是什么强取豪夺的路子,既然看的是你情我愿,为什么兰盈却仿佛已经跟他绑定了似的,怎么也说不听?
与其说是结亲,倒不如?说……想起兰盈刚才说的那些话,舟行晚觉得相?比于“喜欢”,对方?仿佛更倾向?于把自己当成了救命稻草。
舟行晚眸底微暗,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影,那个他至今未知名姓却因?为打算帮他传递消息而?差点获罪的婢女,那张记忆中逐渐模糊不清的脸跟面前的兰盈渐渐重合,他又想起当日在迷迭境里?众人对武力值弟子的流毓的态度,舟行晚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再望向?兰盈时,先前怎么都说不清楚的不耐烦慢慢消去,他安静地看进兰盈眼底,问:“其实?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小孩吧?”
仿佛被戳中心事,兰盈脸色一变,刚才的游刃有余荡然无?存,她结巴道:“怎么……您在说什么,奴家怎么听不懂?”
“你听得懂。”舟行晚声音笃定,“我娘方?才说你什么都好,唯独家世。她刚才说若相?看不成便不再耽误你时你的反应也很奇怪,你问的是她不要你了吗?我倒想问问,我在流云宗的那些日子里?她是怎么‘要’你的?还是说其实?这么些年你一直住在舟家,所以?担心离开了这里?没有其他去处?”
“舟公子……”兰盈唇上全然没了血色,她面上惨白,看上去想说什么,却吐字艰难无?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舟行晚本意不是吓她,见到兰盈模样,缓缓吐出口?气,声音温和不少:“其实?你不必这样,以?我娘的性子,就算你跟我的亲事成不了,看在过往的情分上她也不会亏待你。”
兰盈惨然一笑?,舟行晚直觉太准说话过于直白,她又不擅长骗人,想装都装不下?去:“您常年不回仙京,跟夫人相?处也少,倒是很清楚她的为人。”
舟行晚一怔,刚才的话他是下?意识说出来的,兰盈这么一说他才感到有些奇怪。但回想黎青的脸,虽然他接触不多,却就是觉得对方?是那样的人,他很快用这是原身跟黎青的母子感情自洽,道:“你既然在她身边这么多年,这些话不该让我来告诉你才是。”
兰盈没有说话。
舟行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能理解她以?为自己无?用之后害怕被丢弃的心情,安抚道:“我刚才没有骗你,你确实?很好,但我如?今在修仙界声名狼藉,是我配不上你,你这样好的一个姑娘,跟着我难免污了名声,这话并不是在诓你,你若有心打听,可以?知道其实?我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光鲜亮丽。”
兰盈倔强地与他对视:“我却觉得公子是极好的人,您能跟我说这些,足以?证明不管外人怎么看,您绝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舟行晚想反问为什么他说这些就是好人,想反问他若有心要装,自然不会故意让别人看出来。可是看着兰盈的眼神,那些话却都说不出来,青年看着对面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睛,最终只说了句:“人言可畏。”
这句话似乎就是把他们的结果?定下?了,兰盈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舟行晚改变心意,当即黯然下?来。舟行晚道:“我娘那边由我来说,你若担心前路……你要是不嫌弃,我们可以?以?义兄妹相?称,从此舟府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家,你不用担心如?果?婚约取消会被赶出去。”
兰盈心下?越发?动容,泫然欲泣道:“您既然有心肯帮我,为何就是不肯跟我结亲,难道我很拿不出手吗?”
“跟那个没有关系。”舟行晚道,“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却平白玷污了你的清白,倘若往后你遇上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又该怎么办?这世道虽然活命艰难,但若有其他出路,你的心意才该是第?一位。”
兰盈似乎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说法,一时怔在原地。舟行晚见话都说清楚了,就要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停了停,说:“你若不喜欢生产,往后有舟家庇佑,下?回说亲时也不必再担心对方?的心意而?违悖自己的想法说侍养小孩的话。”
兰盈道:“您既然无?心于我,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舟行晚这回没有回答,该说的话他已经说完,兰盈再怎么想就是她自己的事,就算再误会也跟他无?关,他只需要去找黎青告知自己的想法就行了。
他把空间留给了兰盈,一个人神情恍惚地离开了这处。走了一圈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黎青住在哪里?,漫无?目的地乱逛一通,突然又想起兰盈的话,倏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他抬起头,今天没出太阳也没下?雨,只一片沉白的云遮天蔽日,像极了很多个他一个人上下?学跟同学吵架打架的日子。舟行晚想起他短暂的前半生痛苦的根源,想起寄人篱下?的日子,想起早逝的父母,一时感慨万千。
他很矫情地突然委屈起来,情绪也微微有些波动。兰盈最后问的那句话如?同扰人的蚊子那样在耳边鸣个不停,舟行晚实?在忽略不了,只好顺着自己的心意细细想了下?去。
……为什么要跟兰盈说那些?大概是亲生经历过,知道生产之痛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怎样的灾难,对于留下?来的孩子来说是怎样的灾难,所以?不希望有人重蹈覆辙而?已。
在医疗如?此发?达的二十一世纪都尚有女人因?为难产而?死,那么在医疗这么不发?达、女性地位如?此低下?、且大多数人连饭都吃不起的情况下?,一个女人生产过后活命的几率又有多大呢?
且不说这里?并非现代的人文社会,如?果?真的遭遇难产,生产的女人大概率会被剥夺活命的机会,可这样对谁公平?明明对谁都不公平,却约定俗成一般谁都会选择这么做。
舟行晚刚才的话不是安慰,他是真的能理解兰盈害怕没了婚约后被舟家赶出去的心情毕竟哪怕他从小生活在对他如?亲子的舅舅家都会有这样的担心,更何况兰盈跟舟家本就非亲非故?
至于现在……舟行晚看到有府里?的下?人往这边来,他决定去问问对方?黎青的住处,毕竟他刚才答应了兰盈,就算没有婚约也会让对方?有所傍身,而?收兰盈为义女的人让对方?主动提出来太不方?便,自然该让他来解决。
另一边,尘轻雪跟黎青告别过后,始终忽略不了心底那种又堵又空的感觉,他怅然若失回到了住所,正巧吕品?把行李收拾好要出门?,结果?看到他这幅样子,当即稀奇地迎了上来。
“您好,哪位?”
他声音吊儿郎当的,还带了几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您跟我师兄长得挺像,我师兄你认识吗?话特别多的那个,不过没见他像你这样子过……是被夺舍了?”
尘轻雪难得没跟他呛,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没表情地移开目光。
吕品?更稀奇了:“怎么了这是,人皇活过来了?我们走不了了?你怎么跟死了老婆似的?”
尘轻雪噎了一下?,想到他满腔心事无?人可说,又想到吕品?或许是唯一能听一听他心思的人,顿觉人生悲凉,想死的心都有了。
吕品?见他不搭理自己,急了:“到底什么事?你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呗,这世上竟然还有能让你露出这个表情的事,三魂没了七魄似的……我不会说中了,你喜欢上谁家的姑娘了?”
尘轻雪漠然看着他,吕品?一顿:“还非得用说的……看来这事不是一般的严重,要我把盟主请过来吗,让他老人家也开心开心?”
末了,看到尘轻雪压迫的眼神,吕品?掂量了一下?他们二人的武力值对比,败下?阵来:“行了,我闭嘴,您说,我绝不跟他提半个字!”
尘轻雪沉默了一下?,尝试着清了清嗓子,发?觉这回吕品?居然没有戏弄自己,才缓缓开口?:“……是这样,我前两天去酒馆吃酒,新结识了一个朋友。”
吕品?点头:“男的女的?”
“这不重要。”尘轻雪道,“我那个朋友,他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觉得他跟他那个朋友天下?第?一好,直到前不久,他那个朋友要娶妻了,他却不开心。”
吕品?深知自家师兄秉性,他听到“天下?第?一好”就知道尘轻雪说的是谁跟谁了,吃惊道:“蘅晚玉尊要成亲了,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尘轻雪原本正要说话,闻言沉着眼闭了嘴,吕品?自觉说错,连忙弥补:“……我是说,你的那个朋友,他喜欢上了他朋友将要过门?的妻子?”
有吗?尘轻雪回想起兰盈那张脸,心里?却没有丁点波澜:“他说不是,他就是觉得他朋友要娶妻这件事太突然,有点接受不了。”
“一下?不能接受是吧?”吕品?了然于胸,当即给出了解决方?案,“那你……那你就让你那个朋友没事的时候多想一下?他朋友要娶妻的事,一下?不能接受两下?就能接受了,两下?不能三下?再怎么也习惯了,反正多想就行,总能习惯的。”
尘轻雪想了一下?舟行晚要跟兰盈结亲的那个场景,只觉得心里?钝钝的难受:“你这什么蠢办法?”
吕品?不服:“怎么就蠢了,你让你那个朋友多试一试,准保有用。”
“他试过了,没用。”尘轻雪道,“其实?他也不是不能接受他朋友娶妻,他就是觉得有点突然,还有……我觉得他可能是担心,他朋友娶妻以?后就不能跟他天下?第?一好了,所以?才会有点难接受。”
吕品?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心道谁会整天想“天下?第?一好”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表面上却还是配合着问:“也就是说,就算他那个朋友娶妻了,只要还跟他天下?第?一好,他就能接受了?”
尘轻雪想了一下?,没有头绪,只还是觉得心里?发?堵:“我不知道。”
吕品?想起平时尘轻雪黏糊舟行晚的那个劲头,又想起尘轻雪刚才的话,突然心里?一顿,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你那个朋友……他不会是喜欢他那个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