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枝予像是没想过会跟向遥的同事有接触,一路都没说话,直到走出玉兰路,到了空无一人的雪道,才问:“这样好吗?”
“你说打招呼吗?”向遥反应了一下,“我没说太多,只说你是长辈朋友家的孩子。短期同事,大家的接触不会太多,大大方方的就可以的。”
南榕这么小,向遥当然想过跟林枝予待在一起可能会遇到熟面孔的问题,但只想了几分钟也就抛到一边了。
没什么可遮掩的,甚至都没什么可解释的。
她们本来也就只是共事的陌生人而已。即便偶尔一起摸鱼的宋柯,她也基本不会在公司之外跟他有什么联系。
“你有什么顾虑吗?”向遥问。
林枝予摇头:“只是怕给你带来麻烦。毕竟你说和同事吵过架……是他吗?”
向遥愣了一下,垂着头笑了,垂落的短发遮住了眉眼。
“……笑什么。”
“不是他,他算好同事。”向遥笑着说,“吵过架的坏同事也看到了,所以我把他骂了一顿。”
林枝予蹙眉:“他说什么了。”
“你有功夫听这种废话干嘛呀?不如跟我唠唠嗑呢。”
向遥没打算说,转而教育他:“林枝予,有件事我想跟你说。我已经是成年人了,生活里的麻烦就是需要自己解决的,你老揽自己身上压着干什么。而且这算什么麻烦呀?我看着还一点儿不像接你放学的家长呢,你万一被同学问起来,或者被你爸看到了,不也可能很麻烦吗?”
林枝予不知道有没有认同,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
半晌他忽然攥紧了书包带子,看着向遥,问:“那,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让你感到麻烦了,可以告诉我吗?”
向遥收起笑意了,认真地看着他:“好。”
“但我相信不会的。”
向遥做教育家的时候豪言壮语张口就来,“生活里的麻烦”真来了又恨不得抱头鼠窜。
晚上回去,向遥接到了邱兰女士的电话。
邱女士照例是关怀了一下她的生活,看着镜头里的向遥皱眉。
“怎么照顾的自己呀?脸瘦了一大圈,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吃,怎么没吃,我一天吃四顿呢,”向遥对着镜头照自己的脸,“可能天气太冷了,脂肪燃烧快。”
“钱够用吗?”邱女士问,“要不要我给你转点?”
“肯定够啦,我才发工资呢,”向遥喜滋滋地开口,“但你非要给我转点小钱呢,我肯定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下啦。”
“你之前说到这边工资涨了点,涨了多少呀?工资条给我看看?”
向遥顿了一下,仍是笑着,问:“你是要自己看,还是要发给姥姥看?”
“……你想哪去了,”邱兰女士好一会儿才开口,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在镜头外了,“肯定是我关心呀。而且涨工资是好事,说明事业发展好呀,让姥姥知道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你不是明知道她会说什么吗?”向遥叹了口气,轻声道,“而且你也知道,我不喜欢这样。”
这场通话最终还是尴尬地结束了。
向遥在床上躺了会儿,去饭厅烧水喝。
林枝予还在学习,次卧房内的灯光从门底的缝隙透出来。
向遥没想打扰他,靠在桌边等水烧开,热水壶咕噜噜作响,她抱着杯子,就这么盯着那抹红色的提示灯发呆。
向遥一直觉得自己和邱兰是关系相对和谐的母女,只要她走在邱兰希望的轨道上。
根本原因,大概是她姥姥王生萍女士。
王生萍没有念过书,是在农村里长大、农村里生活的人,为人强势,思维很传统,甚至可以说封建。她的人生目标就是生一些男人,传宗接代。
这个目标她自己或许意识不到,但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王生萍的几个孩子都是女孩,邱兰是姐妹里最小的。她看起来似乎挺满意,逢人就说“生女儿好呀,我就想要女儿的。女儿养得亲,知道疼人!男人都要做大事,顾不了家”,但向遥听家里长辈说过,每次生产,王生萍不知道有多失望,要连抹几个晚上的眼泪。
就连邱兰结婚的时候,王生萍都喜气洋洋地说:“我就说生女儿好吧!找个女婿比亲儿子对你都热心!”
或许是这个原因,邱兰也是个有主见、很强势的人,从小对向遥就很严格。
她像是想对王生萍证明一点什么,男孩学什么,向遥就学什么,男孩能做什么,向遥就做什么。
她有比其他女孩更多的自由,比如被允许爬树玩鞭炮上蹿下跳,做假小子和野人,但同时也不自由,邱兰不想让她学跳舞唱歌音乐,但很乐意在奥数篮球围棋这些兴趣班给她花钱。
向遥不乐意的话,邱兰会问:为什么不去试试呢?你觉得那些男孩儿就比你强吗?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也可以做得很好呢?
于是向遥的好胜心也被激发出来,也觉得似乎是对的。
邱兰会尽所能关注向遥的生活需求,但向遥不许哭,不许怕困难,不许依赖别人,不许娇气,不许展现软弱,不然邱兰会不高兴。
她从来没有得到过邱兰的鼓励和表扬,好的成绩、坏的成绩,邱兰永远只会先想到下一步应该做什么,还有哪些不足需要改进,接下来得实现什么目标。
或许这种证明从前是有用的,每年回姥姥家,王生萍都夸向遥学习好人上进,给的红包也更多。这种时候邱兰诡异地也会有种得到认可的舒适。
但在小姨的儿子出生以后,一切就不一样了。
王生萍的目光再也不会落在向遥身上了,甚至刻薄了起来。
而向遥从很早以前就厌倦这种“证明”了。只有邱兰仍旧孜孜不倦。
“是要喝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