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就是这样呢?”
他不假思索道:“老杜不可能舍本逐末,放你离开云楼。”
“这样吧,咱们打个赌,只要你能把我们前面商量的事办妥,我也不会让你失望。”
褚江宁目不转睛看着她:“你赌输了怎么办?”
美人莞尔一笑:“那就……任凭你处置。”
“不后悔?”
“开弓没有回头箭!”
中午吃了饭,褚江宁直接找魏鸣珂去了,看着他车子走远,桃夭心里绷着的弦反而更紧。她的一番说辞,虽然从逻辑到私人情感都立得住脚,可商人逐利的本性下,她不敢笃定对方能听取几分。
褚江宁是个做事非常缜密的人,缜密到有些外人看来荒诞不经的行为,实则都是他的盘算。就像他们的第一次肢体触碰,虽然没有实质上的性关系,但分别时,对方却找了个最无赖的理由取走了她的内裤。那其实不是恶趣味,而是当时关系不明朗,他也没戴安全套,为了杜绝后患,才故意纠缠一番,将可能带有他体液的东西拿走。
这样机关算尽的男人,真的会被自己牵着鼻子走吗?
桃夭心里有些焦急,然而除了耐心等着,也别无他法。
杜伯炎的电话,在两天后打过来:“丫头,下午我在云楼等你。”
九月初的琅华台,秋高气爽,呈现出一种清净的美感。
这么多年,桃夭还是第一次买票走正门进入。恍然发现,往日看腻了的碧瓦飞甍烟水楼阁,今天也是焕然一新,不再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果然心情好了,看什么都是生机四溢的。
云楼里,杜伯炎坐在太师椅上,良久未发一言。
桃夭也不慌,镇定自若地微笑着。跟老头子们接触久了,她最基本的修养就是坐得住。无论他们聊什么说什么,她都听着,不多嘴也不形于色,只要离了茶桌,该忘的就都忘了,之后天王老子也别想探出口风。
这样的从容,是杜伯炎夫妇最为欣赏的。
可是眼下,也是这份从容,让杜老板心中泛起了苦楚。他思前想后,最终简明扼要:“那俩小子私下找过我了,说同意你的提案,但是他们往里多加了五个村。”
听到这个结果,桃夭终于舒了口气,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
见状杜伯炎却叹了口气:“看来你是下定决心,要舍伯伯和你俞老师远去了。”
外人并不知道,她只跟云楼签了三年合同。杜伯炎夫妻从年初开始,就有意加重砝码,希望她继续效力。包括之前苏老太爷的寿宴上那场茶叙,也是夫妻俩抛出的糖衣诱惑。甚至只要桃夭愿意,他们还可以宣称她是杜家养女,等她嫁了好婆家,做她最坚实的后盾为她撑腰。
可所有的暗示,桃夭都含糊其辞蒙混过关,她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表态过。伫宁的这个项目,是杜伯炎故意答应下来,试探桃夭意向的。同以前一样,她起初没有过分关注什么,直到一切都顺理成章,桃夭借口是魏鸣珂的提议,要去伫宁实地察看。
那时杜伯炎也只是叮嘱两句,略作点拨。因为他知道,以桃夭的性格,是不会趟这趟浑水的。
出乎杜伯炎意料的是,从伫宁回来的第二天,桃夭就带着一份计划书来见他,上面从茶基地选址到后续涉及的一切运营问题,都做了详细规划。那天的桃夭心肠如铁、光明如雪,毫不犹疑地告诉他,将不再与云楼续约,接着递上了辞呈。
那一刻的杜伯炎心知肚明,桃夭去意已决。他的挽留之态溢于言表:“丫头,你可想清楚,一瓯春的印,往后就归别人保管了。你这规划案做的是不错,但那俩小子疯惯了,可不一定跟你一样想干实事。咱们爷俩没外人,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彼时的桃夭目光坚毅:“我不后悔。”
杜伯炎却不肯把话说死:“这样吧,咱爷俩儿打个赌。最近几天给你放个假,先找那俩小子谈谈,看能不能把选址的事儿定下来。要是他们跟你的意见一致,伯伯也不多留你,反正这活儿最早接,就是打算给你练手的。如果这第一步都定不下来,那俩人也靠谱不到哪儿去,到时候还是回来,怎么样?辞呈你先拿回去。”
温顺了十几年的女孩子摇起头:“辞呈您先收着,剩下的事,我半月之内给您回复。”
0036 35、踏月
桃夭很早就知道,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普通人。
她一介平民的渺小之力,别说去改变什么,就算为自己所受不公奋起抗争,都会引发难以估量的危机。
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十三岁那年选择激烈反抗的后果导致了唯一疼爱她的奶奶,因痛心疾首而溘然长逝。所有人都对她这个受害者嗤之以鼻,世俗的白眼,只差最后一步就把她逼上绝路。
从来硬弩弦先断,自古钢刀口易伤。
所以当她成为桃夭之后,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和主观意图。
要想做成一件事,就先把它隐藏好,等到时机出现再步步徐图。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被洞悉心理而受制于人。
杜伯炎当下的反应,证明她这局赌赢了。
“我本来想的是,不久后的中日茶文化交流会,由你作为青年代表跟日本人交流一下。要不先等几天,交流会结束了再做决定?”
桃夭心里有数,只要举棋不定,诱惑总是无穷无尽的。
她毫不躲闪地看向对面长者,言辞恳切:“伯伯,我忘不了这些年您和俞老师的关怀,您对云楼倾注的心血,大家也有目共睹,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想尸位素餐,误了您的正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其实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云楼理应交给一个更八面玲珑的人去打理。而我,在茶园待了十年,对茶事的兴趣远高于人事,只有回到茶园,才能够更尽心地报答您和俞老师。”
一番说辞滴水不漏,都是聪明人,这份儿上,杜伯炎就知道留不住她了。一向运筹帷幄的杜老板,此时不禁怅然:“你这孩子啊,就是太实诚了。人各有志,既然你都规划好了,那就放手去干吧。但咱爷俩儿情谊不能断,往后遇见为难的事儿,也别跟伯伯和你俞老师生分。”
桃夭点头,杜伯炎话里自然有客套成分在,但他们夫妻能走到今天,心胸是不可能狭隘的。
见状,桃夭也有些动容:“伯伯,今后我不在身边,您跟俞老师要注意身体。”
“行。”杜伯炎说着,目光忽转向手边一双文玩核桃,“对了,这云楼的很多东西,当时都是给你量身置办的。不管穿的用的玩儿的,有称心意的你尽管带了走,用不着跟伯伯客气。”
桃夭闻言面色不动:“我以后都是在山地茶园里打转,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那些,也没有用得上的场合了,还是都留这儿吧。不说转给新人,放这里,指不定将来还有再利用的价值。”
“你这丫头,是打定主意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了?”
她俏皮地打趣:“云彩,留在云楼里才最合适。”
爷俩儿相视一笑,分别的伤感也被冲淡几分。
离开的时候,天色还尚早,桃夭望一眼正在各自忙里的同事们,毫无留恋地走出朱红大门。
从开馆到现在,她打下了这里的基本盘。人都说云楼里的古典美人是朵不可攀摘的高岭之花,却从不知,冷漠是桃夭最后的保护层。她活得比一般人小心翼翼,所以才比大多数人力困筋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