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宜就认一个理,长公主要是不想见人,谁也去不到她跟前添堵。既然长公主都允人去她面前请安了,那肯定是愿意看她们的。那何不抓紧这好机会,去贵人跟前露脸呢?
即使什么也没有,也能见见世面。那可是长公主,自幼生长于皇权中心的大人物。
三人带着丫鬟,穿过别苑的各色花道、穿廊,往别苑中屋舍逐渐宽阔集中的中心主院走去。
这别苑是用来赏景、避暑所用,所以并未修建过多住宅。更多的是赏景的座轩,举办宴会的花厅,看戏的戏台之类用作休闲的建筑。比起正经住宅更富艺术的砖石构建,与景色怡然相配,可以说处处都成景。
秦知宜一路走一路仔细欣赏,感慨不虚此行。尤其是今日争妍斗艳的年轻姑娘们三三两两立于栏杆旁、花草间,随意一隅都能绘入画中,成为一幅秀美的仕女图。
待走到主花厅前,有不少夫人、姑娘安静等候在庭院中和廊庑上,还有她们的丫鬟婆子,也都远远地候着。当然,也有一些前来给长公主请安的男丁。不过比起女眷的数量,男子少之又少。大概长公主只喜欢看女孩,所以公子们都不大过来凑热闹。
源源不断有人进入正厅中,又源源不断有人半退着走出来。
秦知宜她们后来者垫后等着,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前面已经少了几排的人。秦知宜估摸着,每次进入的人都只是说了几句话后就退出来了。偶尔有时间长一些的,也有进去了就留下的。
她想起翁荣之前说,明和长公主会给她认为今日最美的三名女子赠送桃花的事,因为怕前后的人听见,她与翁荣凑近,小声咬耳朵:“阿荣,那赠桃花的事,是什么时候?”
翁荣亦压低声音答:“不是现在,是宴席过罢。”
秦知宜点点头,前后望了望。她心想,今日姑娘这么多,美丽的面孔比比皆是,对于喜爱欣赏美人的明和长公主来说,真是一场盛宴。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前面的人终于所剩无几了。秦知宜松开斗篷,交由丫鬟拿着,又整理了衣衫和发型。三人互相确认无误,没过多久,厅中有人退出后,就听有一道慈和的女声宣:“下一位客人请进。”
前面都是三三两两一起进去的,秦知宜她们三个也并排踏入正殿中。翁荣在中间,秦知宜和郑云淑一左一右。
三人齐齐行礼,盈盈一拜:“拜长公主安。”
上守另有一道老嬷嬷的声音:“起”
虽说是以为能瞻仰长公主尊貌,但实则行礼后眼睛是不能乱看的,更何况长公主所坐主位还有三级宽阶。秦知宜站直身体后,眼睛微垂看向地面,只能看到长公主的裙摆。
好华丽的浮光鹤纹织锦,低调的柏灰蓝也能做到千光千色,秦知宜还没见过这种如此巧妙的织锦工艺。
这时,又闻一道柔慢温和却不失威仪的声音:“本宫还是爱看小姑娘穿鲜亮又轻快的红色。”
上首为主的人发了话,底下一片迎合声。翁荣送秦知宜回家的马车,专挑了翁府最好最新的,四轮、两驾,两侧车幡都为深沉的枣红色。马车檐顶左右垂挂的灯笼写有“翁”字,见车者,一看马车外貌便知,这是三品以上大员府邸的车驾。京中翁姓的大员,唯宰辅侍郎翁守敬。
翁大人虽并非官至顶层,但翁家世代簪缨,还曾出过帝师。翁家在京中根基深厚,名声清正,即便是王公贵族也要给几分面子。
翁荣不仅亲自送秦知宜回家,还大张声势为她送了三车器具,正是在借翁家的势,足足地为秦知宜撑腰。
翁府马车自城东行至城西,来到霜花巷中,停在翠采轩院外角门处。
谢府周围的邻里,有正巧见着这列马车驶进来的,都不免观望一二。附近住户,既有同朝为官的,也有寻常人家,家中下人有看到的,都会说与家主听。一来二去的,再传一传,就都知道谢家与翁府走得近。
秦知宜回来前没派人禀报,但一抬一抬的东西往院子里送,时间一久,在正院那边聚着说话的郑氏和秦夫人也都知道了。
她们带着仆妇丫鬟到翠采轩来看热闹,见到正往屋里摆的镶白玉镂雕孔雀红木插屏、鎏金竹节宝莲灯架、芙蓉石蟠螭熏炉、独山玉俏色玉雕牡丹盆景……一件又一件名贵难得的精品,直教人看花了眼。
秦知宜本打算将东西都搬完,再带翁荣去见人。现在该来的都来了,她便牵着翁荣走到众人面前,介绍道:“母亲,舅母,云淑,这是翁府六姑娘,名唤翁荣,是我曾在豫州交好的好友。”
听到这个姓氏和介绍,郑氏就知道翁荣的来历了。她克制住惊讶,免得拉外甥女的脸面。
郑云淑也知道翁府的分量,她没有嫡姐那样的沉稳,刹住的面色还是泄露了几分讶异,甚至是难以置信。
起初,还以为彼此同龄,情况均衡。身世嘛,郑云淑占了个官宦之家出身,秦知宜占了个富商出身。现在一看翁家六姑娘待秦知宜的亲切,郑云淑越来越感觉到,她和秦知宜的差别在一步步拉开。
翁荣内向喜静,见着生人,只有浅显的招呼交谈,多的话是没有的。不过到底是大家闺秀,她只是安静,并非那种腼腆胆小的。她这样不咸不淡的,反倒叫郑氏她们犯怵敬畏。
秦夫人看女儿寻到了好友,心里自然高兴。女儿在京中有贵女照映,她只会感恩人家心善,并且不会过多干涉。再说郑氏也是个好相与的长辈,两人都知道姑娘家在一起更自在,见过面,打过招呼后,主动就要走。
郑云淑自然是跟着郑氏离去。
然而秦知宜叫住她:“云淑,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用个茶点,方才从城东那边儿点心铺子带回来的,还热乎呢。”
她说的糕点,是在翁府里尝着好,夸了喜欢,翁荣又让家仆去买的。庆朝百姓习惯一日三餐,不过多数时候,只有早膳和午膳是正经餐食,小姐夫人们都更习惯在下午以茶点代替晚膳,吃几颗果子、糕点,用一碗淡茶,既饱腹又轻巧。吃菜吃饭就有些沉闷了。
秦知宜友好的邀请,郑云淑下意识想拒绝。尤其在当下的情况,如果换作另一个人,郑云淑甚至会怀疑对方的用心。是炫耀?还是拿她当消遣?郑云淑曾被如此对待过多次。
但当她回头,看到秦知宜眼眸中蕴含的期待,这些难以启齿的猜疑心思,蓦地被抹平。话到嘴边的拒绝哽咽,转而化为一个听不真切的:“好……”
秦知宜叫上郑云淑一起喝茶吃点心,翁荣没意见,她从前就习惯了,知道秦知宜爱热闹,尤其是吃吃喝喝的场合,她喜欢人多,觉得人多才吃得香。要是不吃点心,恐怕秦知宜未必会叫上郑云淑。
且翁荣平时清净惯了,也只有在有秦知宜的场合能体验热闹,这对于她来说,像是特殊的一道调味剂。陌生的人,多说说话就熟悉了,翁荣不爱说话,但是喜欢听别人说有趣的。
这也是她在京中朋友不多的原因,因为大多时候那些人说的话都不够有趣,
三位同龄的姑娘家,由秦知宜为主,一左一右领着郑云淑和翁荣,来到她已经布置好的内室。
进入西厢房的门,穿过一道隔开进门视线的落地绣帘,再过一道珠帘,是她日常坐卧的小右室,有坐榻,摆着条案桌椅、绣架、琴桌,其余花几、衣架等小件皆已俱全。
原本的右室还有些空荡干瘪,今天摆了翁荣送过来的好东西,尽管没有大变化,却给人焕然一新之感。那屏风、灯架一类都是兼具美貌与实用的上乘好物,视线挪上去,都忍不住盯着欣赏一阵。
秦知宜给翁荣送的璎珞投其所好,翁荣投桃报李的这些家具,又何尝不是正中秦知宜的心坎里。更别说,单论价值,这里面一个玉雕牡丹都已经抵得上一串璎珞了。然而比价值更高的,无价的是两人的友情,是彼此心照不宣的诚恳。
对于翁荣来说,从私库里挑几件东西送人不是大事,她给得起,她喜欢的就是秦知宜坦荡地接受她的好,并且待她和从前一样。
秦知宜虽没挂在嘴边说,但翁荣的想法她都能明白。关起门来,没有家境高低的分别,不虚伪、不耍心机。这也是秦知宜自己所想,不然两人何谈投缘呢?
几碟点心、果子吃食端上来放在小几上,秦知宜不管翁荣,先问郑云淑:“云淑口味是轻是重?爱吃甜吗?这栗子梨酱糕你尝尝。”
郑云淑静静接了她递的糕点,小口咬着。
一左一右两个都是闷罐子,这也难不倒秦知宜,她给她们俩递了吃喝,话锋一转,提及即将到来的花朝节:“京里这花朝节是怎么过的,咱们届时能一处玩吗?之前在豫州,有一处戏亭子,每次有什么节日,都能去那里玩。偶尔也有在自己府中举办的。”
翁荣没开口,郑云淑看了她一眼,这才开口解释:“城北外鹫峰山脚有花神庙,花朝节那天会有庙会、游行。到了下午,大多都是郊外游春。夜里,会有花朝灯会。”
秦知宜秀眉一挑:“那岂不是要在外边玩上一整天?我得赶紧做一双底软些厚些的鞋才行,免得一天下来,两只脚踩成烧饼那么扁。”